阿沅端了一碗冰镇冰粉里面加了鲜薄荷浆，这是专门送去给孙思邈品尝的。苏晚笑吟吟地跟在她身后，叮嘱她小心些，别把碗打了。
“孙神医，快看，苏姐姐新发明的美食！”孙思邈正在记录医书，执笔的手悬在纸面上，墨汁凝在笔尖，将落未落。他盯着琉璃碗中轻颤的冰粉，晶莹剔透的膏体映着烛光，宛如一泓凝住的清泉。
\"此物……当真只是籽实浸出？\"他抬眸看向苏晚，白眉下的眼睛炯炯有神。
苏晚将晒干的假酸浆籽推到他面前：\"孙老请看，就是此物。\"
孙思邈拈起一粒，对着烛光细看。籽粒细小，呈深褐色，表面有细密的纹路。他忽然将籽粒放入口中，轻轻一咬——
\"神医！\"阿沅惊呼，\"这不能直接吃呀！\"
老神医却闭目细品，半晌睁眼，眸中精光闪烁：\"味甘微辛，气薄味厚，入脾、胃二经……\"他忽然提笔，在《千金方》草稿上挥毫写道：
【假酸浆籽】
性味：甘淡微辛，性凉
归经：入脾、胃、膀胱经
功效：利湿化浊，清热解暑。取籽浸水揉搓，可得琼浆凝冻，暑月食之，解烦渴，消痞满。湿热蕴结者尤宜……
笔锋一顿，他忽然抬头：\"此物可入药否？\"
苏晚微笑：\"可配滑石、甘草，治小儿暑热泄泻；加薄荷汁，疗咽喉肿痛。\"
孙思邈的笔尖在\"琼浆凝冻\"四字上重重一点，墨迹晕开如绽开的冰花：\"当载入'食治篇'，以惠百姓。\"
窗外蝉鸣骤歇，一阵穿堂风掠过，吹得案头《千金方》的书页哗哗作响。阿沅忽然发现，老神医写字的手竟有些发抖——不是因年迈，而是如获至宝的欣喜。
盛夏的蝉鸣聒噪刺耳，大明宫含凉殿内，玄宗正烦躁地翻着奏折。殿角青铜冰鉴里的冰块早已化尽，连宫女打扇的风都带着燥热。
\"陛下。\"高力士轻手轻脚地进来，\"贵妃娘娘遣人送了解暑的冰食。\"
玄宗头也不抬：\"又是酸梅饮？腻得很。\"
\"这回是太医署新贡的'水晶露'。\"
琉璃盏呈上御案时，盏壁立刻凝出一层细密水珠。玄宗这才抬眼——盏中膏体剔透如冻玉，点缀着鲜红的山楂碎与金黄的桂花蜜，在烛光下流光溢彩。
\"这倒是新鲜。\"玄宗执起玉匙，刚触到膏体，匙尖便陷入那颤巍巍的凝冻中。入口的刹那，清凉滑过喉头，桂花的甜香与山楂的酸爽在舌尖绽开，连额角的闷胀都为之一轻。
\"妙！\"玄宗拍案而起，\"这是何人所制？\"
太医署后院，苏晚正教阿沅调配薄荷汁。忽然宫门被猛地推开，崔衍铠甲未卸就闯了进来：\"苏医官，陛下宣你即刻入宫！\"
阿沅手中的铜勺\"当啷\"掉进盆里：\"难道冰粉出问题了？\"
崔衍眼神柔和地看向苏晚，露出罕见的笑：\"陛下连吃了三盏，说要重赏制冰粉之人。\"
苏晚悬着的心刚放下，忽然瞥见崔衍甲胄下渗血的绷带：\"你受伤了？\"
\"不妨事。\"崔衍下意识掩住左臂，\"昨日右骁卫中暑晕倒三十余人，军医束手无策……\"他盯着盆中未成形的冰粉，眸光一闪，\"此物若能在军中推广……\"“对，在军中推广可为将士们缓解暑热！”苏晚兴奋地说。
含凉殿内，玄宗正用银匙轻敲琉璃盏：\"这'水晶露'用何物制成？竟比冰酪还爽利。\"
苏晚伏地禀报：\"回陛下，乃是终南山所产假酸浆籽浸出之胶，佐以……\"
\"假酸浆籽？\"玄宗突然打断，\"可是《诗经》里'言采其蕨'的蕨类？\"
\"非也。\"孙思邈拱手上前，\"此物乃藤本，结子如无花果。老臣已验明其性味功效，载入《千金方》食治篇。\"说着呈上墨迹未干的书卷。
玄宗浏览片刻，忽然看向崔衍：\"崔卿方才欲言又止，所为何事？\"
崔衍单膝跪地：\"今夏酷暑，右骁卫已有多人热毒攻心。若将此物……\"
\"不可。\"杨贵妃忽然扶着侍女进来环佩叮当，裙裾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香风，\"宫中尚供不应求，哪有余力供给军营？\"
苏晚看见崔衍下颌线条骤然绷紧。
\"爱妃有所不知。\"玄宗笑着拉过贵妃的手，\"若将士们暑热难消，谁来护卫朕与爱妃呢？\"他转向苏晚，\"苏卿可有良策？\"
殿内突然安静得能听见冰鉴滴水声。苏晚感到四道目光灼灼盯来——贵妃的指甲无意识掐进掌心，崔衍的佩刀穗子正微微发颤。
\"臣请制'行军冰粉'。\"她声音清亮，\"将假酸浆籽磨粉，与糖料分装。将士们只需取一勺入山泉，揉搓片刻即成。\"
\"妙！\"玄宗击掌大笑，\"崔卿，着你即刻……\"
\"陛下。\"贵妃忽然软声打断，\"终南山野生所产有限，不若先命药农培植？至于军中……\"她眼波流转，\"可暂用太医署存着的西域贡品。\"
苏晚心头一跳——那批\"西域贡品\"，分明是掺了荧光粉的诱饵！
暮色中，崔衍与苏晚并肩走出宫门。
\"为何拦我？\"崔衍突然驻足，\"你明知西域籽有问题。\"
朱雀大街的灯火映在苏晚眼中，跃动如星：\"右骁卫中暑之事，是安禄山的人动了军营水井吧？\"她压低声音，\"让他们用'西域冰粉'，岂不正中下怀？\"
崔衍瞳孔骤缩。远处传来更鼓声，惊起檐下一群宿鸟，黑压压掠过皇城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