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满堂酒楼的天字号包厢，活像一座镶金嵌玉的囚笼。空气里浮动着浓烈的檀香味，混杂着顶级海鲜与茅台酒挥发出的醇厚气息，甜腻得让人发晕。巨大的红木圆桌光可鉴人，映出头顶那盏繁复得令人眼晕的水晶吊灯，无数切割面折射着刺目的金光。桌布是厚重的暗红提花绒，上面用金线绣满了大大小小的貔貅，张牙舞爪，仿佛随时要扑下来吞噬一切。每一件餐具，从骨瓷碟到象牙筷架，都精巧地雕刻着貔貅的纹样，无声地宣示着主人的贪婪图腾。
陈青禾坐在硬邦邦的黄花梨木椅上，后背绷得笔直，几乎不敢靠实。那瓶用破布裹得严严实实的过期辣椒水，正紧贴着他右侧肋骨下方的位置，隔着薄薄的工装外套和衬衣，传来一种坚硬而冰凉的触感，像一块烙铁，又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每一次呼吸，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轮廓，硌得他生疼，也提醒着他身处何等的险境。
吴胖子坐在主位，像一座移动的肉山陷在宽大的太师椅里。他今天换了身更显“贵气”的行头——一件深紫色团花丝绸唐装，纽扣是碧绿的翡翠，勒得他圆滚滚的肚子几乎要崩开扣子。手腕上那串标志性的金貔貅手串在灯光下晃得人眼花，随着他肥厚手掌的每一次动作叮当作响。
“来来来，陈老弟！”吴胖子满面红光，热情得近乎浮夸，亲自转动巨大的玻璃转盘，将一盘油亮赤红的红烧鲍鱼转到陈青禾面前，“尝尝！空运过来的南非干鲍，金玉满堂的招牌！咱们石壁乡飞出的金凤凰，今天必须吃好喝好！”他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斟得满满的茅台，杯壁几乎被他粗短的手指淹没，“这第一杯，老哥敬你！山洪预警，虫语者名动乡里，菌菇项目更是前途无量！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干了！”
陈青禾看着那杯几乎要溢出来的透明液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连忙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只象征性倒了一点的白酒，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容：“吴老板太客气了，我…我酒量实在浅薄，这杯我敬您，您随意，我…我尽力！”他不敢看吴胖子那双被肥肉挤成细缝的眼睛，仰头猛地灌下小半杯。辛辣的液体如同火线，从喉咙一路烧灼到胃底，呛得他眼角瞬间飙出泪花，剧烈地咳嗽起来。
“哈哈哈！爽快！”吴胖子哈哈大笑，眼中却毫无笑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他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放下酒杯，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陈老弟啊，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石壁那地方，终究是浅水塘，养不了真龙。你这一身本事，窝在那里，屈才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股浓重的雪茄和古龙水混合的气息压迫过来，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老哥我在县里，多少还有点人脉，路子也宽。你看你那菌菇项目，尤其是…那点‘亮晶晶’的小玩意儿，”他肥厚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金貔貅手串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好东西啊！放在石壁，糟蹋了！交给老哥我运作，包装上市，推向全国，甚至出口创汇！那才是它该去的地方！到时候，票子、房子、车子，老弟你想要什么没有？何必跟着乡里那帮土包子，在泥巴地里刨食？”
陈青禾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吴胖子果然是为了荧光菌丝！他强压下心头的厌恶和恐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吴老板说笑了，那…那点菌丝还在试验阶段，能不能成气候还两说。再说，项目是乡里的集体财产，我…我就是个跑腿干活的，做不了主。”
“做主？”吴胖子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细缝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鸷，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拿起酒瓶，绕过桌子，亲自走到陈青禾身边。“老弟啊，这做人呢，得识时务。”他一边慢悠悠地给陈青禾那只几乎没动的酒杯重新斟满，一边用那只戴着硕大金戒指的手，重重地拍在陈青禾单薄的肩膀上，力道沉得让陈青禾身子一歪。“在石壁，李卫国能保你一时，保不了你一世。张爱国那种蠢货，更是烂泥扶不上墙。你得想想，谁才能真正让你…飞黄腾达？”他俯下身，带着酒气的低语如同毒蛇吐信，“或者，是谁能让你…万劫不复？”
那沉甸甸的威胁，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浇透了陈青禾的脊背。他感到吴胖子拍在他肩上的那只手，指关节用力地压了一下，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暗示。
“来，老弟，这杯‘前程似锦’，老哥再敬你！”吴胖子端起自己那杯重新满上的酒，脸上又堆起那副虚假的热络笑容，目光却死死锁住陈青禾，带着不容拒绝的逼迫，“干了它！喝了这杯酒，咱们就是自己人！石壁那点破事，老哥替你摆平！那‘亮晶晶’的宝贝，咱们一起发大财！”
陈青禾看着眼前那杯重新被注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烈酒，胃部一阵痉挛。他脸色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哆嗦着：“吴老板…我…我真不行了…胃…胃病犯了，再喝要出人命了…”他捂着肚子，身体微微蜷缩，试图装出痛苦的样子。
“胃病？”吴胖子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如同川剧变脸，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一丝不耐烦。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陈青禾，“年纪轻轻，哪来那么多毛病？我看陈老弟是不给老哥面子啊？”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渗人的寒意。
包厢里原本就凝滞的空气，此刻更是降到了冰点。站在角落的两个彪形大汉保镖，无声地向前挪动了一步，像两堵移动的墙，隐隐封住了通往门口的方向。他们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陈青禾的一举一动。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冰冷的光，将陈青禾单薄的身影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
“面子是互相给的，陈老弟。”吴胖子慢条斯理地放下自己的酒杯，踱步到一旁的红木条案边。上面放着一个精致的青花瓷茶壶和配套的小茶杯。他拿起茶壶，缓缓注入一杯色泽清亮的液体，袅袅热气升腾起来。“既然老弟身体不适，那就不勉强喝酒了。”他端着那杯“茶”，一步一步走回陈青禾面前，脸上重新挂起那种令人作呕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来，这是上好的醒酒安神茶，老哥特意让人备下的。”吴胖子将茶杯递到陈青禾眼前，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怀”，“喝了它，暖暖胃，解解酒，咱们慢慢聊。”
就在吴胖子递过茶杯的瞬间，陈青禾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了吴胖子那只肥厚的手上！吴胖子的小指指甲缝里，残留着一点点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色粉末！那粉末的颜色，与这清亮茶汤的底色格格不入！联想到吴胖子刚才在条案边背对着自己倒茶时，肩膀似乎有过一个极其微小的、类似捻动手指的动作……
一股寒气从陈青禾的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这根本不是茶！是加了料的迷魂汤！吴胖子要的不是拉拢，是彻底的控制！是让他变成一具听话的傀儡！
“吴老板…太…太客气了…”陈青禾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伸出双手，像是要去接那杯致命的“茶”，指尖都在微微发抖。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温热的杯壁时——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被呛到，身体剧烈地向前一倾，双手如同触电般大幅度地一抖！
“哎呀！”
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惊呼，那杯刚刚递到他面前的“解酒茶”，被他“失手”猛地向前一泼！
滚烫的、混着不明粉末的茶汤，如同愤怒的小型瀑布，精准无比地、劈头盖脸地浇在了吴胖子那张堆满虚假笑容的肥脸上！
“嗷——！！！”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撕裂了包厢里凝滞的空气！吴胖子脸上的肥肉因剧痛和惊怒而疯狂扭曲，滚烫的液体让他条件反射地闭紧了双眼，粘稠的茶汤混合着灰白色的粉末糊了他满脸，顺着油亮的肥肉往下淌，流进他大张惨叫的嘴里，流进他价值不菲的丝绸唐装领口！那精心梳理的几缕头发狼狈地贴在额头上，几片泡开的茶叶滑稽地粘在他肥硕的鼻头和脸颊上。
“我的眼睛！烫！烫死我了！什么东西？！”吴胖子像一头被戳中要害的肥猪，双手胡乱地在脸上抹着，原地疯狂地跺脚蹦跳，试图甩掉那灼热粘腻的液体，昂贵的丝绸唐装瞬间污秽不堪。
“老板！”两个保镖脸色剧变，瞬间从惊愕中反应过来。一人慌忙冲上前试图搀扶惨叫的吴胖子，另一人则如同一头被激怒的棕熊，双眼喷火，带着一股腥风，庞大的身躯带着碾压一切的气势，直扑向还保持着“失手”姿势、僵在原地的陈青禾！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抓向陈青禾的衣领，要将他像小鸡仔一样拎起来！
就是现在！
生死关头，陈青禾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和怀里那块硬物的冰冷触感！他不再犹豫，右手闪电般探入工装外套的内兜，一把攥紧了那个用破布层层包裹的玻璃瓶！粗糙的麻绳摩擦着掌心，瓶身冰凉坚硬！
他猛地将瓶子从怀里抽了出来，用尽全身力气，拇指狠狠顶开那裹得严严实实的破布一角，将瓶口对准了扑到眼前的凶悍保镖，以及保镖身后那个还在捂脸惨叫、涕泪横流的吴胖子！
“去你妈的！”一声嘶哑的怒吼从陈青禾喉咙里迸发出来，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死死闭上眼睛，屏住呼吸，用尽吃奶的力气，对着前方，狠狠按下了那个锈迹斑斑、不知是否还能喷出东西的喷头！
噗嗤——！
一声沉闷怪异的响声，像是陈年下水道被强行捅开。没有预想中强劲的喷射气流，只有一股粘稠、暗红、如同变质番茄酱般的浓稠液体，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刺鼻辛辣与浓烈腐败霉烂的恶臭，呈诡异的抛物线，稀稀拉拉、黏黏糊糊地喷溅而出！
过期辣椒水！它没有变成水雾，而是变成了一坨坨、一滩滩令人作呕的暗红色粘稠物，如同怪物的呕吐物，劈头盖脸地糊向了冲在最前面的保镖，以及他身后正抹开脸上茶汤、勉强睁开红肿眼睛的吴胖子！
“呃啊——！！！”
“呕——！！！”
两声更加凄厉、更加变调的惨嚎瞬间盖过了之前的痛呼！
冲在最前面的保镖首当其冲！那粘稠、滚烫（或许只是心理作用？）、散发着地狱般恶臭的暗红糊状物，正正糊了他满头满脸！一部分直接糊进了他因怒吼而大张的嘴里！难以想象的、超越人类承受极限的、混合着极致辛辣与浓烈腐臭的味道，如同烧红的烙铁直接烫在他的舌头和喉咙深处，又像无数腐烂的辣椒在鼻腔和食道里爆炸！他瞬间眼球暴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窒息声，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脸和脖子，涕泪口水混合着那恶心的红色粘液狂喷而出，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痛苦地蜷缩下去，发出非人的干呕和嘶嚎。
吴胖子更惨！他刚抹开脸上的茶汤，勉强睁开被烫得通红的眼睛，视野还一片模糊，就感觉一大团粘腻、温热、散发着恐怖恶臭的东西迎面糊了上来！直接糊住了他整张肥脸！那恶臭辛辣瞬间冲入他刚刚被热茶烫伤的鼻腔和口腔，双重刺激如同地狱酷刑！他感觉自己的脸皮、眼睛、嘴巴、喉咙，甚至灵魂都在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疯狂穿刺、同时又被塞进了腐烂十年的垃圾堆里！他发出一种介于杀猪和窒息之间的恐怖嚎叫，双手疯狂地在脸上乱抹乱抓，将那粘稠的红色物质抹得满脸满身都是，昂贵的唐装彻底变成了抹布。他肥胖的身体踉跄着向后猛退，“哐当”一声巨响，狠狠撞翻了身后沉重的红木椅子，连同桌上的杯盘碗碟稀里哗啦砸了一地，汤汁酒水溅得到处都是，整个人如同一滩巨大的、蠕动的、散发着恶臭的烂泥，瘫在满地狼藉中，只剩下抽搐和撕心裂肺的呛咳干呕。
整个天字号包厢，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刺鼻到令人窒息的恶臭混合着浓烈的酒菜气味，形成一种足以让嗅觉神经崩溃的毒气！两个彪形大汉，一个蜷缩在地疯狂抓挠干呕，一个瘫在狼藉中抽搐惨叫。而始作俑者陈青禾，也被自己制造出的“生化武器”的余波波及。尽管他屏着呼吸闭着眼，但那无孔不入的恶臭辛辣还是刺激得他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狂流，喉咙火辣辣地发痒，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他握着那个还在滴滴答答淌着暗红粘液的瓶子，看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荒诞又恐怖的景象，大脑一片空白。
成功了？还是…更糟了？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下一步，包厢那厚重的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一脚踹开！
“哐当——！”
木门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门口，赫然站着去而复返的赵前进！他像一尊铁塔堵在门口，一手叉腰，一手还拎着他那个标志性的、坑坑洼洼的绿搪瓷缸子。他黝黑的脸上满是惊愕和难以置信的暴怒，牛眼瞪得溜圆，目光扫过满地狼藉、两个翻滚惨叫的“人形烂泥”、空气中弥漫的恐怖恶臭，最后定格在握着“凶器”、满脸鼻涕眼泪、狼狈不堪的陈青禾身上。
“我操！！！”赵前进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盖过了包厢里的惨嚎，“陈青禾！你他娘的搞什么名堂？！老子在外面就闻到这股子比茅坑还冲的味儿！你…你拿屎泼吴金富？！！” 他显然没认出那暗红粘稠物是什么，只凭本能和嗅觉做出了最直观（也最离谱）的判断。
陈青禾张了张嘴，想解释那是过期的辣椒水，不是屎……可喉咙被刺激得火辣辣地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赵前进那震惊、暴怒、又带着点看疯子般难以置信的眼神，再看看地上翻滚哀嚎、散发着地狱气息的吴胖子和保镖……
这局面，好像…比被下药更失控了！赵前进这尊煞神怎么也来了？他是来扫黄的？还是…来扫自己的？
陈青禾握着那还在滴着“凶器”的瓶子，看着门口暴怒的赵前进，又看看地上两滩散发着恐怖恶臭的“人形烂泥”，彻底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