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肃穆与案卷的重量
清源市纪委大楼的清晨，比云川县纪委早了半个小时进入工作状态。走廊里回荡着沉稳的脚步声和低沉的交谈声，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感。陈青禾坐在分配给他的工位上，桌面光洁如新，只有一支笔、一个笔记本，以及那个陪伴他一路走来的保温杯。他深吸一口气，将杯盖拧开，淡淡的茶香似乎驱散了些许陌生环境带来的紧张。今天，他有一项重要任务：向室主任王振峰和负责相关领域的领导，正式移交云川县新区开发系列案件的核心卷宗，尤其是那条指向“周老板”的模糊线索。
第三监督检查室的会议室不大，陈青设坐得笔直。对面是室主任王振峰，一位四十多岁、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干部，眉宇间带着常年处理棘手案件留下的深刻痕迹。旁边还坐着副主任孙莉，以及负责线索汇总的资深科员老张。气氛比昨天报到时更加凝重。
陈青禾将厚厚一摞卷宗，包括案件报告、证据目录、询问笔录、审计报告（简薇的杰作）、数据分析图（林小雅的贡献），以及那份记录着“疤脸勇”账本关键信息的复印件，一一摊开在会议桌上。他条理清晰，声音平稳，从最初接到血指印控诉开始，讲到暗访“疤脸勇”团伙的惊险，重点描述了突袭行动、缴获账本的过程，以及从账本中梳理出的“打点记录”指向的基层“保护伞”——规划股股长、国土站长，直至最终落马的开发区分管副主任王强。
“云川县纪委在县委坚强领导和市纪委指导下，成功打掉了以‘疤脸勇’为首的黑恶势力，挖出并处理了包括王强在内的一批‘保护伞’，有效遏制了新区开发领域的乱象，维护了群众利益和社会稳定。”陈青禾做了阶段性总结。
“周老板”浮出水面
王振峰听得非常专注，手指不时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当陈青禾讲到案件收尾阶段的关键点时，他抬起了手：“等等。青禾同志，你刚才提到，在对王强进行深入审查时，他交代其部分非法所得的资金流向，指向了市里一位有实力的房地产商人？”
“是的，王主任。”陈青禾精神一振，知道重点来了。他翻到卷宗中标注特殊记号的部分，那里记录着王强在压力下吐露的只言片语。“根据王强的初步交代，他通过亲属关联的‘咨询公司’周转的部分巨额资金，最终流向了市里一位人称‘周老板’的商人。王强语焉不详，情绪波动大，只模糊提到‘周老板’在市里很有能量，‘手眼通天’，在多个开发项目上都有影响力。他本人更像是一个执行者或‘白手套’。我们当时限于县级权限和证据链，无法深挖。”
他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值得注意的是，在云川‘砺剑’专案前期（吴胖子残余势力案），我们曾打掉一个非法石场，其背后残余势力的资金链也曾出现过指向不明境外账户的迹象。虽然当时未能并案，但这种模糊的‘周’姓关联，让我个人直觉上认为，王强口中的‘周老板’，可能与云川早期案件背后更深层次的势力有关联。这是目前我们能掌握的最直接指向市一级、且可能涉及更大利益网络的线索。” 他没有贸然提及周同方这个名字，那是李卫国笔记本里的高度机密，此刻只聚焦于王强交代的“周老板”。
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寂静。孙莉和老张交换了一个眼神。王振峰身体微微前倾，手指停止了敲击，眼神更加锐利，仿佛要穿透陈青禾带来的卷宗。
“‘周老板’……”王振峰缓缓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低沉，“这个名字，最近不止一次出现在我们其他方向的初核视野里。”
陈青禾心头一震。果然！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王振峰没有继续展开，而是对老张说：“老张，把编号qZ-2023-017的线索档案调出来，关联部分标记一下，给青禾同志也准备一份副本。” 他转向陈青禾，语气严肃：“青禾同志，你带来的这条线索，非常重要。虽然王强的供述还很模糊，缺乏直接物证，但它和我们正在摸排的另一个大案方向产生了关键性交集。这个‘周老板’，或者说他背后代表的势力，是我们当前高度关注的目标。”
资源的力量与深不可测的迷雾
他拿起陈青禾带来的卷宗中那份“疤脸勇”账本的复印件，指着上面那些用代号和隐语记录的“打点”信息：“你提到林小雅同志做的关联分析很关键。在市局层面，我们拥有更强大的数据资源和权限。老张，会后协调案管中心，利用我们的工商、税务、银行、通讯等大数据平台，对王强交代的‘周老板’及其名下所有关联企业、社会关系进行深度筛查和碰撞分析。重点查他与清源市近年来重大工程项目、土地出让、国企改制顾问业务的关系，特别关注与‘疤脸勇’账本中记录的时间、金额、事项存在模糊对应的项目。任何异常资金流动，无论多么隐蔽，都要一挖到底。”
“明白，王主任！”老张立刻应道，拿出笔记本快速记录。
陈青禾心中感叹，这就是市级平台的威力。在县里，查个企业关联关系都要费尽周折，动用各种私人关系。在市纪委，一声令下，庞大的国家机器就能联动起来进行精准扫描。但同时，他也感到一丝寒意。能让市纪委如此重视，甚至与正在侦办的大案挂钩，这个“周老板”的能量，恐怕远超他的预估。
王振峰将卷宗郑重合上，看着陈青禾：“云川案，你们做得很好，尤其这条线索的挖掘和固定很有价值。从今天起，关于‘周老板’这条线的后续追踪，正式纳入市纪委的工作范畴。青禾同志，你是最早接触这条线的人，熟悉前因后果，要继续深度参与。后续的案情分析会、外调任务，都需要你的经验和判断。”
“是！我一定全力配合！”陈青禾挺直腰板。虽然移交了案件主导权，但能参与更高层级的调查，正是他渴望的挑战。
王振峰点点头，语气缓和了些：“刚来市里，先安顿好。工作强度会比县里大得多，对手也更狡猾。记住，在这里，证据链的闭合要求更高，程序必须绝对规范，任何一个环节的疏忽都可能被对手抓住放大，甚至反噬我们自身。压力也会更大，你，”他指了指陈青禾的保温杯，“要做好打持久战、攻坚战的准备。”
短信与更深的水
会议结束。陈青禾收拾好自己的笔记本和那份新拿到的“qZ-2023-017”线索档案副本摘要（关键信息暂时被隐去）。走出会议室，他感觉肩上仿佛又压上了一副更重的担子。王振峰那句“和我们正在摸排的另一个大案方向产生了关键性交集”以及提到“压力更大”时看向保温杯的眼神，都在无声地告诉他：清源市的水，比他站在玻璃幕墙下第一天感受到的，还要深不可测。那个隐藏在王强供述之后的“周老板”，像一团浓得化不开的迷雾，笼罩着未知的巨大阴影。
他回到自己那个临窗却略显冰冷的工位。窗外，省城的天空有些阴沉。他拧开保温杯，里面的茶水已经温了。他啜饮了一口，温润的液体流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却也冲不散心头那沉甸甸的预感。这杯茶，似乎也品出了不同县里的滋味——少了几分初生牛犊的冲劲，多了几分山雨欲来的凝重。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短信。一个没有储存的号码，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
“材料已阅。省城水深，站稳脚跟。李。”
是李卫国！
陈青禾盯着屏幕，手指微微收紧。李卫国知道他今天要交接云川案！而且特意发来短信提醒。这绝不仅仅是普通的关心。“省城水深”四个字，更像是印证了他刚刚在会议室里感受到的寒意和压力。李卫国似乎也在暗示，关于“周老板”的线索，甚至整个清源的局面，其复杂和凶险程度，可能远比他目前所接触到的表面信息要严峻得多。这条突如其来的短信，如同在已经波澜暗涌的水面上又投入了一颗石子，涟漪之下，隐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那位神秘的“周老板”，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李卫国这位身在省城的领导，也如此郑重其事地发出警告？
他默默将手机收起，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阴沉的天空和脚下这座庞大而肃穆的权力中枢。保温杯握在手中，微温的杯壁传递着一丝稳定感，却也提醒着他，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深藏水下的巨鳄，似乎已悄然将目光投向了他这个初来乍到的“县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