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察觉到身后少女抓着自己衣角的手指有些发紧,墨予尘放缓了飞剑的速度。他伸出手,指尖还带着阴气,那是常年与阴气相伴留下的痕迹。
犹豫了一下,少女还是抓住他冰凉的手。带着寒意,却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望着少年挺直的背影,她心中那点忐忑也渐渐消散了。
“等等!”墨予尘脸色骤变,猛地刹停飞剑。
先前感受到的不妥感,此刻炸开!一股浩瀚无比、令人心悸的剑气扑面而来,远方那不知沉寂了多少岁月的通天剑意,横贯万里,竟将整片核心山脉都压在其锋芒之下!
好恐怖的剑气!!
那剑气锋锐至极,带着一种无可匹敌毁灭一切的威势,以他的修为无法踏入。
仿佛稍有靠近,就会被绞成碎片。恐怕这世上,也没有几人能轻易踏足剑气笼罩的核心区域。
剑气冲天而起直插九天云霄,其威势之盛,令人难以想象。
他集中神识望去,只见远处,在一片早已化为废墟的仙门遗址上空,悬浮着一把剑。
那剑不知是何材质,通体萦绕着淡淡的光晕,剑柄处系着几根洁白的羽毛,在风中轻轻摇曳。
仙剑本身,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惊的威压,仿佛随时都会再次斩落,劈开天地。
远远望去,那仙门遗址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一片被天外神力粗暴击碎的琉璃,再也看不出原本的巍峨壮丽。
十几座断裂的山峰,像折断的剑刃般,倾斜着插入云雾之中。
曾经雕琢精美的青玉廊桥,如今只剩下半截残骸,悬在半空。
山门前,半截护山大阵的阵纹若隐若现,裂缝间顽强地钻出了几簇野花,诉说着他们曾经的挣扎。
最引人注目的,是遗址广场中央,那尊巨大的三足青铜鼎。
鼎身却泛着一层诡异的光泽,鼎口处是精纯的灵力残屑,飘到百丈高空便无声消散。
千里山脉,被一道剑气劈开,上百座山头化为齑粉……这是何等伟力?
难以想象,当年的清玄宗,这样一个鼎盛的仙门,竟然就此覆灭于一剑之下。
这真的是人力所能达到的境界吗?拥有如此力量的人,恐怕只能用“仙”来形容了吧。
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引得仙人挥剑?
这柄仙剑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清玄宗究竟做了什么,才会招致如此灭顶之灾?
墨予尘心中充满了震撼和疑惑,各种念头纷至沓来。
一时之间,惊!是无法形容的惊!
傍晚时分夜色渐沉时,墨予尘带着江羡璃在周边安全的山脉前燃起篝火。
少女蜷缩在火堆旁,裹着他的黑衣外袍,宽大的衣摆垂落在地,衬得她愈发娇小。
她正用树枝戳着火堆里的栗子,脸颊被暖光熏得绯红,发梢还沾着几颗爆开的栗子壳。
“墨予尘,你要不要吃?”她献宝似的捧来焦香的栗子,指尖被烫得通红却也不在意
“吃吗,我烤的可甜了!”
少年抱剑倚在后山的树林里,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本该拒绝,可少女踮着脚将栗子塞进他掌心的动作太过自然,仿佛他们早已相识经年。
暖意顺着掌心蔓延,他低头咬了一口,甜的。
江羡璃蹲在一旁托腮看他,火光在紫瞳中跃动:“你笑起来一定更好看。”
墨予尘指尖栗子滚落在地。他这才察觉,自己方才竟勾起了唇角。
夜深了,少女裹着他的黑衣沉沉睡去,墨予尘凝视着她被火光照亮的侧颜。
她蜷成小小一团,腕间系着红绳,红绳上的琥珀珠中封着一朵干枯的茉莉,那是少女母亲最虔诚的祈愿,愿所念之人平安顺遂。
他伸手欲替她拉好滑落的衣襟,但他的身体很凉是啊,常年苦修连他的血是冷的,连月光照在身上都像刀割。
少年收回手,将染血的剑横在膝头。洞外传来妖兽的呜咽,而他守着这团温暖的火光,直到东方既白。
破晓前的山巅浮着一层淡青色,江羡璃裹着黑色外袍蜷在火堆旁,发间还沾着昨夜烤栗子的焦香。
她迷迷糊糊翻了个身。
“墨予尘!”少女带似乎还未睡醒,她带着睡意的嗓音响起。
他下意识回头,正撞见江羡璃赤着脚踩在青石上。她踮脚去够岩壁上的的藤花,那是一味草药。
黑衣从肩头滑落,露出内里灼眼的红裙。那是他为数不多能看见的颜色,晨风掀起衣袂,隐约可见纤细脚踝上系着的银链,链上小铃铛与山涧清泉共鸣般叮咚作响。
“当心。”
他脱口而出。话没说完,江羡璃脚下踩到青苔一滑。
墨予尘闪身掠去,他如夜鸦展翅,在少女坠崖前扣住她的腰肢。
山风吹过,她发间的茉莉香扑面而来,少女的香味惊起他冰冷的心怦然跳动着。
“你看!”
江羡璃却指着云海惊呼,翻涌的云雾被朝阳劈开,金红流光倾泻而下。
给百阴山千峰竞秀的山巅镀上灿金,漫山白樱在光瀑中纷扬如雪,恰似神女散落的璎珞。
她紫瞳盛满霞色,连睫毛都染了碎金,转头时鼻尖几乎蹭上他下颌:“这么好看的山,你不要总是皱着眉头呀?”
墨予尘猛地松开手,江羡璃踉跄落地,却顺势拽住他衣袖:“带我去看日出嘛!山下的日出都被是遮挡的,这里的太阳是完整的。”
她指尖温度透过布料传来,此时少年并没多大,耳尖泛起不自然的薄红。
鬼使神差地,他捏起御风诀,化作云雾托起二人。
江羡璃的惊呼卡在喉间,转而化作银铃般的笑,她赤足悬在云海上,裙摆猎猎如焰,发间银铃与晨风合奏。
他还记得多年前玄明师兄的话,“等小师弟学会御风诀,咱们去云海里遨游!”
恍惚间他看那个胖胖身影站在身后。
“飞起来啦!”少女张开双臂,袖中飘出几片山樱花瓣。
“墨予尘你看,我们在云里啦!”
少年僵立在她身后半步,他想起多年前,他还答应妹妹带她去捉云彩。
阴气法术织就的云絮本应冰冷,此刻却因她雀跃的身影泛起涟漪。
他望着她随风飞扬的发带,忽然想起幼时见过的风筝,也是这样不管不顾地冲向天际,哪怕线断骨碎也要亲吻流云。
霞光渐浓时,江羡璃忽然安静下来。
她抱膝坐在云絮边缘,望着云海下炊烟袅袅的家乡,不羡仙。
“阿娘说,等我找到仙人,就能治好爹爹的暗疾。”
墨予尘握剑的手紧了紧,这般脆弱又固执的之人,本该是他远离的存在。
可当她仰起脸冲他笑时,连少年心中终年不散的阴影都裂开了一道缝隙。
“仙人治不好凡人命数。”他嗓音沙哑。
江羡璃却将下巴搁在膝头,她的紫瞳倒映着初升的朝阳:“可若是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有奇迹呢?”
她忽然转身拽住他袖角,眼里跳动着比朝霞更炽热的光。
“你教我御剑好不好?等我成了剑仙,就带家人飞过云海看日出!”
山风骤然凛冽,他望着被风吹到一起的衣袖,那是黑色与红色罗纱,阴晦与明艳,死气与生机——像极了阴阳鱼首尾相衔的图腾。
似乎被少女勾起回忆,那时的他也是这样纯粹。
“修道者需断尘缘。”
他拂袖召来佩剑,用剑锋挑起她一缕青丝。
“你连我门前一只小小的妖狼都怕,谈何斩妖除魔?”
江羡璃却突然抓住剑刃,手掌被划破。
她疼得直皱眉,眼中的笑意却未减半分:“现在不怕了。”
墨予尘瞳孔骤缩,他是鬼修对血气极其敏感,少女温热的血渗入剑身,在朝霞的辉映下,竟将他的剑染上一层绯色光晕。
“小疯子。”
他咬牙捏住她手腕止血,符文化作绷带缠上伤口。
“明日便送你回去。”
“那今日呢?”
江羡璃任他包扎,眼睛亮得惊人,“今日我教你认草药可好?百阴山的崖柏能止咳,石斛可养气,还有……”
她的声音渐渐飘远,忽然惊觉自己竟在默记她说的每味药材。
腰间玉佩泛起微光,那颗立下血誓后变得冰冷的心,此刻却因少女感受到了温暖。
傍晚时分,江羡璃趴在墨予尘背上沉沉睡去。少年背着她踏在林间。
背上温热的脸颊贴着他后颈,呼吸拂过耳畔,痒得像幼猫的肉垫。
“墨予尘……”她梦呓着往他颈窝蹭了蹭。
“你的剑纹……像小兔子……”
少年脚步一滞,灵力感应到主人心绪波动,在他袖中凝成一只墨色兔子。
他望着那团毛茸茸的咒灵,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母亲也是在那个桃花盛开的季节背着他穿过桃林。
山脚近在咫尺时,江羡璃忽然醒了。
她跳下少年脊背,赤足踩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发间银铃叮当作响。
“明日还能来找你吗?”
墨予尘望着镇口渐亮的花灯,不知为何,他将那句,别再来了,咽下。
他抛出一枚墨玉哨,看着少女手忙脚乱地接住。
“遇险时吹响,仅此一次。还有外面那只狼不会伤害你,它是我驯服的”
江羡璃将玉哨收好,笑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知道啦,小兔子剑仙!”
少年转身没入夜色,耳尖红得滴血。
少女蹦蹦跳跳穿上鞋子进入家乡时,他不知道少女将成了鬼修生涯上第一颗偏移的星子。
百阴山的大雾重新聚拢,虽然眼中的世界一片灰色,却再藏不住少年眼中那抹灼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