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阳村,五大夫赵诚之宅。
如今这二十五区大宅已经建了起来,只差一些细节之处,便可完工。
里正张余一步三晃地行走在大宅之中,这里看看,那里摸摸,美得咧嘴直笑。
舅母忙忙碌碌,打理着里里外外,总觉得那些仆从弄得不尽满意。
正此时,又有好几个村民急匆匆地跑来,探头喊道,“张余!张余!”
“你家小铁人又封爵了,这次不得了哦,县令大人亲自过来了!”
“还有人抬着大红箱子嘞!”
“阵仗太大了,你快去祠堂前坪!”
“啥?”张余一愣,与舅母对视一眼,两人一起朝着祠堂前坪跑去。
到了前坪,才知道阵仗有多大。
那前坪正中,一个青铜大鼎坐落在那里,显然是刚搬来的。
一排县廷甲士在祠堂前坪呈两列站好,中间坐落一个红布案台,放着一个不小的朱漆木匣,上有金纹点缀,看着就是极尊贵的物件,不像是寻常百姓用的东西。
县令县尉两名大人,正站在祠堂前坪交谈着,一脸笑意,丝毫没有因为等候张余而不耐烦。
见他来了,甚至还对着他点头示意。
张余和舅母都有些受宠若惊。
张余连忙上前,行礼告罪,“让二位大人久等了,我才刚刚知道……”
“无妨无妨……”
王远和蒙威丝毫不介意,对待张余的态度,也和平级似的。
“你家外甥,又封爵了,这次是大爵,还是你代领。”
“是是是。”张余有些局促,目光看了看王远手中那赐爵帛书,感觉这赐爵令肯定比之前那个,造价要贵上十几倍不止。
他用双手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
感觉还是黑黝黝的,擦不干净,又跑到一个妇人旁边,把人家手帕借了过来,总算觉得手干净了不少。
张余静立在前坪正中。
有吏员在青铜鼎中点燃了艾草。
王远展开帛书念道:“丞相昌平君令曰:
阳城县怀阳村黔首赵诚,于韩战之役……
率死士二十,易猎衣而潜坚城,斩将夺旗,破城启关,厥功甚伟……
巷战半夜,引敌数千往返,箭毙千夫,血浸衢石……
更伪作猎户,登陴斩将,戟斩数千,破悬门而启雄关,使大军直入叶县,兵不血刃。
此等虎貔之勇,合于秦法,又着大王陛下破格赐爵中更,爵级十三,食邑一千八百户,田八十顷,宅八十区。
因其身在行间,着里正赵诚代受爵符,以彰忠烈。
秦王政十六年十一月”
王远的声音落下,场间一片安静。
众村民都是一脸茫然,有些奇怪的看着县令王远。
“县令大人不会是念错了吧,杀了好几千人,咋可能的嘛?”
“中更是什么爵位,咋没听过嘞?”
“十三级,那是十三级爵位,咱们阳城县都没有这样的大老爷,到哪里听说去?”
“哎哟,这功劳大到天上去咯,我当年服兵役的时候,都没听说过这样的猛人,铁子咋能这么猛啊?”
“陛下特赐!前两天张余和我说陛下派人来查铁子,要重用他我还不信嘞,今天一看是真的呀,陛下特赐封爵嘞!”
“天爷哟,陛下都看重他,这下咱们怀阳村要出大官了!”
王远苦笑不得,“没有念错,就是杀了好几千人,还杀了韩城的守将,破了城门。”
他将朱漆木匣打开,将赐爵令帛书放入其中,而后一起交给张余。
“赐爵令,中更爵印,以及名田宅籍,军功副录都在这里,乡啬夫已经到了,由他交割田契,变更户籍即可。”
一旁的乡啬夫已经上前,积极地处理好了相关事宜。
而后带着张余前去丈量土地。
因为八十顷太大了,怀阳村的所有剩余官田都加起来,都没有这么多田,所以把其他好几个村的空余官田都划了出来,量了许久,才立下界碑。
又在赵诚之前的宅子处量了许久,扩张出了一大片宅区。
丈量完了,官奴也分配好了,八十个奴仆与建材一起抵达,张余当即就指挥着奴仆们开始建宅。
之前那二十五个奴仆欲哭无泪。
这宅子眼看都要建好了,结果又扩张至八十区??
没完了嘛这?
没办法,继续建。
张余与舅母又开始了担忧却快乐的监工日子……
……
与此同时,攻克宛城的急传捷报已经传递到了咸阳。
丞相府中,昌平君看着手中的捷报,满脸怒容。
“真是越发肆无忌惮,这编的都没有边了!”
“一戟劈碎青铜城门?一个人追杀五万守军,杀敌近万,吓得其他守军四处奔逃,不战而降??”
他将捷报狠狠扔在了桌子上,“这像话吗?蒙武!你自己看看这像话吗!?”
“整个军报,没有其他人一点纪录,从上到下,都是赵诚孤身克城,说书的都不能这么编!”
“这小子不会是蒙武的私生子吧?”
他深深的怀疑起来,总感觉赵诚此人与蒙武有某种隐秘的关系。
亦或者存在阴暗交易。
越想越是觉得不对,他干脆提着军报,就向着章台宫走去。
而此时章台宫后殿之上,嬴政看着军报,也是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心中也开始有些动摇。
宛城是天下名都,也是坚城重城。
不论是城墙还是城门,都是厚重无比,大军想要攻破尚且无比艰难,怎会被一戟劈碎?
赵诚更是一人追杀五万人,没有游击,没有突围,也没有用弓箭,只是一味冲杀,甚至吓得五万守军奔逃投降。
这已经不是勇猛可以概括的了。
这战绩实在夸张,他开始怀疑蒙武是不是知道了赵诚与自己的关系,然后故意为赵诚夸大战功?
嘶……
越想越有可能。
当年那件事情,虽然是王翦带人找到了自己,蒙武虽然没有参与,但或许也是知道一些的。
结合赵诚长相与自己相似,蒙武或许是想到了那一点,所以才为赵诚夸大军功?
那之前那些军功,莫非真如昌平君所说,都是蒙武夸大胡编的?
谁给他的胆子!
莫非他以为本王会为赵诚而徇私,无视秦律?
嬴政看着军报,眉头紧皱,片刻后站起身来。
在大殿上踱步几个来回,他突然道,“唤国尉来见寡人。”
一段时间后,国尉尉缭来到大殿之上。
“陛下。”
嬴政将军报递上,“看看这份军报,你曾师承鬼谷,精通剑法,也识得许多能人异士,你觉得这军功为实吗?”
尉缭看着这份军报,深深皱眉,“臣以为,确实有人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不过一般都是传承高深,且修炼多年的方士才有可能,此子年方十六,做到这一步实在难以让人相信。”
他说一句,嬴政的眸子就冷漠一分。
“不过……”尉缭思索着,还是说道,“若此子是万年难遇的天纵之才,根骨奇佳,又有无上际遇,或许也能做到这一步。”
嬴政眸间的冷漠又退去了一些,正沉默之间。
昌平君来见。
他气冲冲地拿着军报踏入大殿,行礼之后,立刻就开始斥责蒙武。
“陛下,蒙武实在太放肆了,如此胡编乱造,简直是不将大王放在眼中!”
“攻破宛城,何其艰难,全赖上下军士拼命攻城,结果军报之上,竟无任何其他人的名字,全是赵诚一人军功。”
“一个人,劈碎了城门,一个人,追杀全城五万守军,一个人,吓得守军胆裂投降!”
“何其荒唐!”
“如此独揽军功,秦军上下将士岂不寒心,何人还会用命杀敌?”
“请陛下立刻唤回赵诚,臣以力士试之,若不过关,立刻腰斩,夷三族!”
“蒙武也要重刑治罪!”
嬴政低头不语,面容隐于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尉缭也是说道,“陛下,臣以为,丞相说的不错,是非曲直,只要将那赵诚唤回咸阳,一试便知。”
嬴政叹了口气。
也罢,是非曲直,一试便知。
事实若是如此,伪造军情,重罪难赦!
蒙武也好,赵诚也罢,都不得不以重刑杀之,以儆效尤。
“那就……”
正此时,外面传来通报声音。
“郎中令自宛城归来复命,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