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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耳欲聋的低音炮几乎要撞碎人的肋骨,空气里塞满了昂贵酒精、雪茄烟雾和某种更为浑浊的欲望气味,浓得化不开。水晶吊灯的光线被刻意调得昏暗暧昧,勉强照亮“钻石皇冠”包厢里散落一地的空酒瓶和东倒西歪的人影。

五个年轻男人,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代表着这座城市里令人窒息的财富和权势。王琨,地产大亨的独子,此刻正懒洋洋地陷在宽大的沙发里,昂贵的定制皮鞋随意地踩在玻璃茶几上,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钩子,牢牢锁在角落那个纤细的身影上。

那是林晚。KtV的兼职服务生,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制服,裙摆下露出的小腿在惨淡的灯光下白得晃眼。她正低着头,费力地收拾着满桌狼藉的空酒瓶和果壳,动作拘谨而僵硬,极力想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汗水沾湿了她额前几缕碎发,紧贴在苍白的皮肤上,像某种易碎的瓷器。

“喂,新来的?”一个染着银灰色头发的青年,李锐,晃着杯子里琥珀色的液体,斜睨着林晚,声音带着醉醺醺的黏腻,“别光顾着收垃圾啊,过来,陪哥几个喝一个!王少请客,不喝就是不给他面子!”他旁边的赵天宇和孙皓立刻跟着起哄,口哨声和猥琐的笑声尖锐地刺破音乐。

林晚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呐:“对…对不起,经理说…我们只负责服务,不能喝酒的…”

“规矩?”王琨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金属片刮过空气,瞬间压下了其他人的喧闹。他缓缓坐直身体,那双眼睛在阴影里闪着捕猎者的光。“在这儿,我就是规矩。”他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色泽深沉的顶级红酒,朝着林晚的方向,不容置疑地一抬下巴,“喝了它。”

林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嘴唇微微颤抖着。包厢里的空气骤然凝固,只剩下震耳的音乐还在疯狂地跳动,一下下撞击着脆弱的神经。另一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胖子,钱斌,眼神在林晚身上和王琨脸上来回扫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我…我真的不会喝…”林晚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要淹没在鼓点里。

王琨的耐心似乎耗尽了。他嗤笑一声,随手拿起茶几上一个沉甸甸的、镶嵌着碎钻的玫瑰金打火机——那是他今晚刚炫耀过的限量款——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下一秒,他猛地扬手!

“啪!”

沉重的金属狠狠砸在林晚的额角,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林晚甚至没来得及痛呼,身体就像断线的木偶般向后踉跄,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又软软地滑倒在地。一缕刺目的鲜红,蜿蜒着从她光洁的额头淌下,划过紧闭的眼睑,像一道绝望的泪痕。

血腥味,混合着酒精和欲望的气息,在封闭的空间里骤然炸开。

“给脸不要脸。”王琨的声音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

李锐第一个怪叫着扑了上去,像一头闻到血腥味的鬣狗。接着是赵天宇、孙皓,钱斌犹豫了一瞬,看着王琨阴沉的脸,也加入了进去。王琨则重新靠回沙发,慢条斯理地点燃一支雪茄,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明灭,像一只窥伺的恶魔之眼。他欣赏着眼前混乱的暴行,如同欣赏一幕精心编排的戏剧。

绝望的呜咽、布料被撕裂的刺啦声、野兽般的喘息和狞笑……被狂暴的音乐无情地吞噬、覆盖。林晚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在无数粗暴的手掌和扭曲的面孔间隙中,死死地、空洞地睁着,倒映着天花板上疯狂旋转的廉价镭射灯球,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

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海天阁”顶层宴会厅照得亮如白昼,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里浮动着高级香水、雪茄和金钱特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王琨的父亲,王兆麟,本市地产界的巨鳄,正端着一杯香槟,笑容得体地与几位身着制服、肩章闪亮的人物低声交谈。他的声音沉稳而富有力量,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小孩子不懂事,酒后冲动,闹出了点意外。”王兆麟微微叹息,眼神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痛心和惋惜,“我们做家长的,疏于管教,难辞其咎啊。”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诚恳,“但事情已经发生,再多的后悔也无法挽回那可怜女孩的生命。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力弥补,让她家人后半生无忧。也算是…为孩子们赎一点罪过吧。”

他对面那位面容严肃的警官,眉头紧锁,指节无意识地在酒杯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内心正经历着剧烈的挣扎。王兆麟不动声色地递过一个眼神,他身后那位如同影子般的助理立刻上前一步,将一个薄薄的、印着某顶级律所徽标的文件夹轻轻放在警官手边的桌上。文件夹没有封口,露出里面一张支票的一角,上面的数字足以让任何人瞳孔收缩。

“林晚家属那边,已经达成了充分谅解,签署了协议。这是法律文件。”助理的声音平板无波,“至于舆论方面,王总也做了安排。几个主要平台的热搜已经撤了,相关讨论正在清理。几家主流媒体的通稿,晚点会发给您过目,基调是意外事件,年轻人交友不慎导致的悲剧,各方已妥善处理,呼吁社会关注青少年心理健康和饮酒问题。”

王兆麟适时地补充,声音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沉重:“逝者已矣。再让这件事发酵下去,除了给两个破碎的家庭带来二次伤害,让社会陷入无谓的恐慌和撕裂,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们需要的是反思和建设,而不是无休止的指责和仇恨。”他举起杯,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位关键人物,“各位都是明白人,相信能理解一个父亲此刻的心情,也理解如何做,才是对这座城市、对所有人最好的交代。”

酒杯轻轻碰撞,发出清脆却沉闷的声响。严肃警官的目光在那份文件夹上停留了几秒,最终挪开,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咽下的仿佛不只是酒液。灯光落在他肩章上,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喧嚣远去,尘埃落定。林晚的名字,连同那个血腥的夜晚,被厚厚的钞票和精心编织的谎言,深深掩埋。

半年后的一个午夜,城市沉入一片黏稠的寂静。钻石皇冠KtV早已换了名字和装潢,试图洗刷掉过去的痕迹。但在最深处,那个被遗忘的角落,曾经发生一切的包厢,此刻却诡异地亮着幽暗的光。

王琨、李锐、赵天宇、孙皓、钱斌,五人像被无形的线操控着,失魂落魄地聚集在门口。他们脸上残留着酒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法驱散的惊惶和疲惫。这半年来,噩梦如影随形。他们是被一种无法抗拒的、源自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召唤来的,仿佛这里埋着他们无法逃离的锚点。

厚重的隔音门推开一条缝。里面没有震耳的音乐,没有炫目的灯光。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浓得如同凝固的墨汁。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气,夹杂着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腥甜铁锈味,扑面而来,瞬间攫住了他们的心脏。

钱斌,那个胖子,神经早已绷紧到极限,此刻再也承受不住这无声的压迫,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不似人声的惊叫,猛地向后退去,只想逃离这扇门后的深渊。

就在他后退的刹那,脚下仿佛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冰冷、滑腻,像一条盘踞在黑暗中的毒蛇。他肥胖的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前扑倒。

“噗嗤!”

一声极其沉闷、令人牙酸的穿透声,在死寂中异常清晰。

时间仿佛凝固了。

钱斌没有摔在地上。他跪着,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向前佝偻的姿势定在原地。粗壮的脖颈上,赫然插着一截尖锐的、沾满暗红污渍的玻璃碎片。碎片深深没入,只留下参差不齐的断口暴露在惨淡的光线下,正对着他自己的下巴。鲜血,浓稠得发黑的血,正从那个可怖的伤口里,汩汩地、无声地涌出,顺着他昂贵的真丝衬衫前襟迅速蔓延,浸透布料,滴滴答答地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里面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极致恐惧,死死地盯着前方——那扇敞开的、吞噬一切的包厢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徒劳的抽气声,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斌…斌子?!”李锐的尖叫变了调,带着哭腔。

孙皓和赵天宇僵在原地,像两尊冰冷的石雕,脸上血色尽褪。

王琨强自镇定,但呼吸也变得粗重急促,他死死盯着钱斌倒下的地方。就在那滩迅速扩大的、粘稠暗红的血泊边缘,光影似乎诡异地扭曲了一下。一个极其模糊、穿着古代官袍的虚影,在血光的映照下,如同水中的倒影般一闪而逝。虚影手中,似乎握着一支无形的巨大毛笔,笔尖正对着钱斌濒死的躯体。

一股无法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森寒,瞬间攫住了剩下的四个人。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某种更高阶的、冰冷无情的审判规则的绝望认知。

包厢深处,那面巨大的、原本应该映出他们扭曲面容的装饰墙镜,此刻却像一块深不见底的墨玉。镜面深处,一点微弱的、幽绿色的光晕缓缓晕开,逐渐勾勒出一个少女纤细的轮廓。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一只眼睛,透过发丝的缝隙,清晰无比地显露出来。

那只眼睛,空洞、冰冷,没有一丝活人的生气,只有无边无际的怨毒和一种穿透时空的、令人骨髓冻结的凝视。

它在看着他们每一个人。

钱斌的死,被定性为酒后失足意外。现场残留的玻璃碎片,被匆忙归咎于包厢内陈设的意外破损。王家的律师团效率惊人,迅速处理了后续,舆论波澜不惊。然而,笼罩在李锐、赵天宇、孙皓和王琨头顶的阴云,并未散去,反而愈发沉重粘稠。钱斌脖颈上那个狰狞的破洞,还有血泊中一闪而过的官袍虚影,成了他们夜夜挥之不去的梦魇。

仅仅三天后,李锐出事了。

深夜,城市环线上车流稀疏。李锐驾驶着他那辆新提的、引擎轰鸣如野兽的红色超跑,油门几乎踩到了底。速度带来的短暂麻痹,让他得以暂时逃离那如影随形的恐惧。车载音响放着狂暴的重金属摇滚,震得车窗嗡嗡作响。

他需要这种刺激,需要这种能把脑子里那面镜子和那只眼睛震碎的噪音。

前方弯道,指示牌的反光在车灯下亮得刺眼。李锐下意识地猛打方向盘,轮胎发出刺耳的尖叫。就在车身剧烈甩动,即将失控的瞬间,他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的爱马仕手包,拉链不知为何突然崩开!

一道冰冷的、带着金属光泽的弧线,从崩开的手包里激射而出!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闷响,被引擎的咆哮和音乐的狂浪瞬间淹没。

李锐感觉喉咙里猛地一堵,仿佛被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剧烈的灼痛和窒息感瞬间扼住了他。他本能地张大嘴,想要吸入宝贵的空气,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变暗。他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脖子,指甲深深抠进皮肉,眼球因极度的窒息和恐惧而暴凸出来,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前方扭曲的挡风玻璃。

跑车彻底失控,像一匹脱缰的疯马,狠狠撞向路边的水泥隔离墩。

“轰隆——!”

巨大的撞击声撕裂了夜晚的寂静。金属扭曲,玻璃粉碎。火光腾起的瞬间,照亮了驾驶室内那张因极度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李锐的双手还死死掐在脖子上,指缝间,赫然嵌着一枚边缘沾满新鲜血迹的、崭新的、印着“招财进宝”字样的古铜钱。那枚铜钱,深深卡进了他的气管。

诡异的车祸现场照片很快在圈子内部的加密群组里疯传。赵天宇和孙皓看到那张照片时,如遭雷击。那枚卡在喉咙里的铜钱,像一个冰冷的诅咒符号,死死钉在他们的视网膜上。王琨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砸碎了所有能砸的东西,昂贵的古董瓷瓶碎片铺了一地,他赤红的眼睛里只剩下歇斯底里的疯狂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底底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是他…是他!”孙皓在一个只有他和赵天宇的加密频道里语无伦次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李锐那个傻逼!他那天晚上…他拍了!他用手机拍了林晚!拍了好多…好多…还他妈笑嘻嘻地说要‘留念’!他兜里总爱揣着那种狗屁不通的吉利钱!是他!下一个…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我了?我…我也…我也碰了她…我也…”他的声音被绝望的呜咽吞没。

赵天宇听着孙皓崩溃的哭嚎,面如死灰,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他想起李锐那晚得意洋洋举着手机拍摄的样子,想起屏幕上晃动的、令人作呕的画面。他猛地挂断电话,把自己埋进一堆冰冷的奢侈品包装袋里,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死亡的阴影,已经清晰得如同实质,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

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彻底摧毁了幸存者之间脆弱的联系。他们不再见面,不再联系,各自蜷缩在自以为安全的堡垒里,用保镖、符咒、神像筑起脆弱的防线,却无法阻止那无形的寒意渗入骨髓。

孙皓的崩溃来得最彻底,也最诡异。他开始疯狂地、无休止地看手机。不是浏览信息,也不是玩游戏,而是死死盯着屏幕,手指神经质地、一遍又一遍地滑动着相册。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眼窝深陷,瞳孔因为长时间凝视电子屏幕而涣散失焦,嘴里不停地、含混不清地念叨着:“删掉…都删掉…没有了…没有了…”仿佛那小小的屏幕里藏着唯一能救赎他的密钥,又或者,是通向地狱的最后窗口。

那天深夜,赵天宇被一阵连续不断、近乎疯狂的手机震动提示音惊醒。他颤抖着点开孙皓发来的最后一条加密信息,没有文字,只有一个时长仅三秒的视频片段。

点开。

画面剧烈地摇晃,光线昏暗扭曲,背景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镜头似乎正对着孙皓自己的脸。他的表情扭曲到了极致,眼球像要炸裂般凸出眼眶,死死盯着屏幕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濒临崩溃的极致恐惧。他的嘴巴大张着,似乎想发出凄厉的尖叫,却只能徒劳地抽气。最令人头皮炸裂的是,他的一只手,正以一种非人的、痉挛般的巨大力量,死死地、狠狠地将他自己的手机,屏幕朝内,往自己的右眼眶里硬生生地塞!屏幕的玻璃边缘已经深深嵌入了眼眶周围的皮肉,碎裂的屏幕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模糊晃动的影像片段——惨白的肌肤,凌乱的黑发……

视频戛然而止。

赵天宇的惨叫声撕裂了别墅的寂静。他像被烫到一样扔掉了自己的手机,仿佛那是个活着的、爬满蛆虫的毒物。他蜷缩在房间最黑暗的角落,抱着头,牙齿疯狂地磕碰着,发出咯咯的声响,冰冷的汗水浸透了昂贵的丝绸睡衣。孙皓塞进眼眶的,到底是什么?是删不掉的罪证?还是……林晚最后那双空洞的眼睛?

巨大的、无边的恐惧终于彻底压垮了他。几天后,警方在赵家别墅的恒温泳池底部,发现了赵天宇泡得肿胀变形的尸体。现场没有搏斗痕迹,没有遗书。法医的初步结论是醉酒后意外溺水。只有赵家一个被吓破了胆、不久后就辞职消失的老园丁,在醉酒后曾语无伦次地跟人提过,少爷落水前那晚,泳池边的监控莫名其妙全成了雪花,但池水却反常地荡漾着,水底似乎有长长的、女人头发一样的东西在飘动……

偌大的、曾经象征着无上财富和权力的圈子,如今只剩下王琨一人。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彻底抛弃了外界的伪装,躲进了家族酒窖的最深处。这里位于王家别墅地下三层,由厚重的混凝土和合金打造,配备了最顶级的安保系统,恒温恒湿,原本是收藏他父亲王兆麟视若珍宝的顶级红酒的圣地,此刻成了王琨为自己打造的、自欺欺人的钢铁坟墓。

空气冰冷,弥漫着橡木桶和沉睡酒液散发的、醇厚而阴郁的芬芳。一排排深色的橡木桶如同沉默的棺椁,矗立在幽暗的光线下。巨大的不锈钢发酵罐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王琨蜷缩在酒窖中心一张临时搬来的行军床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却依旧冷得牙齿打颤。他双眼布满血丝,深陷的眼窝如同两个黑洞,死死盯着酒窖入口那扇厚重的合金气密门。门外,他花天价雇佣的、全副武装的安保小队二十四小时轮值,监控屏幕布满墙壁,显示着酒窖内外每一个角落。

“安全…这里最安全…”他神经质地喃喃自语,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从某个“大师”那里求来的、据说是高僧开光过的玉佛挂件,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墙…这么厚的墙…外面有人…鬼进不来…进不来…” 他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哀求着冥冥中的什么。

时间在死寂和极度的紧张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酒窖里只有他自己粗重、惊惶的呼吸声,以及恒温设备运行时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嗡鸣。

突然!

“滴答…滴答…”

一个清晰的水滴声,毫无征兆地响起。声音不大,却异常突兀,如同直接敲打在王琨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他浑身剧震,猛地从行军床上弹坐起来,毯子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惊恐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疯狂扫视着四周。光滑的水泥地面,冰冷的金属罐体,干燥的橡木桶……没有水迹!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滴答…滴答…”

声音再次响起,更近了!仿佛就在他头顶!

王琨猛地抬头!

酒窖顶部光滑的混凝土天花板,不知何时,竟缓缓地、无声地裂开了一小片深色的、粘稠的湿痕!那湿痕正对着他的头顶,颜色迅速加深、扩大,像一块正在晕染的污血。一滴深红色的、散发着浓郁酒香的液体,终于承受不住重量,从湿痕的中心凝聚、坠落!

“啪!”

不偏不倚,正滴在王琨因惊骇而大张的嘴里!

那液体入口冰凉,随即是浓烈到极致的红酒芬芳,但其中夹杂着一丝无法忽视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般的腥甜!

“啊——!!!”王琨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连滚带爬地向后躲去,疯狂地用手抠挖着自己的喉咙,想要把那滴“酒”呕出来。

就在他后退的同时,整个酒窖的光线骤然扭曲、暗淡!角落里那些巨大的、需要数人合抱的不锈钢发酵罐,其中一个的金属罐壁,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揉捏,诡异地扭曲变形!光滑的镜面金属上,缓缓浮现出一个巨大的、扭曲的古代篆字——【偿】!

那字迹殷红刺目,如同用淋漓的鲜血写成,边缘还在缓缓向下流淌着粘稠的“墨汁”,散发出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不!不——!!”王琨崩溃了,所有的理智和伪装被彻底撕碎。他如同没头的苍蝇,涕泪横流地冲向那扇厚重的合金气密门,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捶打、踢踹着冰冷坚硬的金属门板,发出沉闷绝望的巨响。“开门!放我出去!救命啊!外面的人!开门!!”指甲在金属上刮擦,发出刺耳的噪音,留下道道带血的划痕。

门外,死寂无声。监控屏幕上,酒窖内部的画面依旧显示着王琨蜷缩在行军床上的“正常”景象。安保队长皱着眉看了一眼屏幕,对耳机里汇报:“目标情绪稳定,仍在休息。”

酒窖内,王琨的嘶吼变成了绝望的呜咽。他背靠着冰冷的合金门滑坐在地,身体因极度的恐惧而剧烈抽搐。就在这时,他惊恐地看到,地面上,自己因捶打而流下的鲜血,正违背重力地、缓缓地向上倒流!

不,不是倒流!是那些血珠,仿佛有了生命,正被一股无形的、恐怖的力量牵引着,如同细小的赤红色蛇虫,沿着光滑的金属门板向上蜿蜒爬行!它们的目的地,赫然是门内控制面板上那个巨大的、用于紧急手动开启气密阀门的红色旋轮!

血珠争先恐后地渗入旋轮的缝隙,染红了金属。旋即,那需要巨大力量才能扳动的沉重旋轮,竟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声,自行缓缓地、坚决地转动起来!

气密阀门的锁定装置,正在被“血”强行解除!

“不…不要…不要开…”王琨瘫软在地,眼神涣散,只剩下绝望的呓语。

“嗤——!”

沉重的合金气密门,伴随着高压气体释放的尖锐声响,缓缓向内开启了一道缝隙!

门外,并非他熟悉的走廊和安全的光明。

一股猩红色的、带着浓烈酒香和血腥味的洪流,如同决堤的血海,咆哮着从门缝中汹涌灌入!那根本不是酒窖里收藏的任何一种红酒!那是粘稠得如同血浆的暗红色液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息,瞬间就淹没了王琨的脚踝,并且以惊人的速度上涨!

“啊——咕噜噜…”王琨的惨叫只发出一半,就被汹涌灌入口鼻的腥甜液体淹没。他疯狂地挣扎,试图抓住身边任何东西,手指在冰冷光滑的不锈钢罐体上徒劳地抓挠。血红色的酒液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嘴巴、鼻孔、耳朵,甚至强行撑开他的眼睑,灌入其中!

他感觉自己被无数冰冷滑腻的手拖拽着,沉向无底的深渊。视野被粘稠的猩红彻底覆盖,意识在窒息的痛苦和极致的恐惧中迅速模糊、消散。

在他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一个宏大、冰冷、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仿佛直接在他濒死的灵魂深处炸响,又像是从这酒窖的每一块砖石、每一滴血酒中轰鸣而出,带着远古的威严和无尽的森然,响彻整个虚空:

> **“阳债未偿,阴司代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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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当王家的人终于强行破开那扇坚不可摧的合金气密门时,一股混合着顶级红酒醇香和尸体高度腐败恶臭的、令人窒息的气味扑面而来,将最前面的几个保镖熏得当场呕吐。

酒窖内,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深达半米的暗红色液体淹没了地面,上面漂浮着各种昂贵的酒标和软木塞碎片。恒温设备早已停止工作,空气闷热污浊。

王琨的尸体,就漂浮在这片“血海”的中心。

他面朝下,身体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蜷缩着,肿胀发白的皮肤被浸泡得如同腐烂的皮革,多处绽开。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姿势——双膝弯曲,头颅深深埋入粘稠的酒液中,双臂却以一种怪异的、近乎虔诚的角度向前伸出,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地面,整个身体呈现出一种无比清晰的、跪伏忏悔的姿态。

在尸体旁边,那面被“血酒”浸泡过的、原本光洁的水泥墙壁上,一个巨大的、用深褐色凝固物写成的篆体字,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狰狞地凸显出来:

**“偿”**。

字迹边缘,残留着暗红发黑的粘稠痕迹,像是尚未干涸的血。

现场的法医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进行初步检查,在王琨高度肿胀的呼吸道和肺叶里,灌满了这种成分复杂、混合着红酒和人体组织的暗红色液体。真正的死因是溺毙。溺毙在自家收藏的顶级红酒里。

消息如同致命的瘟疫,瞬间席卷了整个城市的顶层圈子。所有听闻者无不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恐惧不再是流言,而是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粘稠的黑暗,笼罩在每一个曾与那五个名字有过牵连的人心头。那些动用权力和金钱编织的谎言网络,在铁一般的事实和那堵墙上狰狞的“偿”字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王兆麟,那个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地产大亨,在一夜之间彻底垮了。他拒绝见任何人,将自己反锁在书房里,一遍遍听着儿子死亡现场那模糊录音里捕捉到的、若有若无的宏大回音。他引以为傲的财富帝国,失去了继承人,也失去了支撑的基石,股价断崖式暴跌,债主临门。

而那个被刻意遗忘的名字——林晚,连同那个血腥的包厢“钻石皇冠”,以及最终吞噬了五个凶徒性命的“海天阁”和地下酒窖,成为了这座城市最深、最恐怖的都市传说。每当深夜,总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在那些地方附近,会听到低低的、如同液体滴落的声音,或者感觉到一阵没来由的、深入骨髓的阴冷。更有甚者,在午夜模糊的镜面反光里,瞥见过一个穿着古代官袍的模糊影子,手持巨笔,无声矗立。

无人再敢轻易提起那个夜晚,提起那几个名字。仿佛只要提起,就会惊动那沉睡在幽冥深处的判官,和他手中那本记载着人间未偿之债的生死簿。

“人在做,天在看”的古老箴言,从未像此刻这般,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和红酒的醇香,冰冷地烙印在每一个知情者的灵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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