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求知若渴
寅时的更漏才响过三声，沈栖凰已经点燃了案头的青玉灯。
昏黄的光晕里，少女纤细的手指紧握紫毫，在宣纸上勾画出复杂的漕运路线图。墨迹沿着狼毫笔尖流淌，渐渐在\"户部税银\"四个字旁洇开一朵墨梅。她蹙眉搁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皇后赏的羊脂玉镯——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
\"公主，您又一夜未眠。\"青黛捧着鎏金暖炉进来，呵出的白气在晨光里凝成薄雾。她看着案头堆积如山的札记，忍不住用铜剪拨亮灯芯：\"周嬷嬷要辰时才来，您合眼歇歇吧。\"
沈栖凰摇摇头，将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铜镜里映出她眼下的淡青，像宣纸上晕开的黛色。自从跟着周嬷嬷学习六宫庶务，她总怕漏掉半个字——那些晦涩的税制、复杂的宗亲关系网，都是她在这深宫立足的筹码。
\"嬷嬷昨日讲的盐铁专营，我还有些不明白...\"她翻开《食货志》，突然被青黛按住手腕。
\"您手心都是冷汗。\"青黛声音发颤，\"自从立冬，您每日睡不到两个时辰。若是太子殿下知道...\"
笔尖悬在\"平准均输\"四字上方，沈栖凰恍惚想起三日前萧执圭拂袖而去的背影。那时他捏着她瘦削的腕骨冷笑：\"栖凰，你非要这般糟践自己？\"
\"殿下他...\"沈栖凰突然咳嗽起来，帕子上沾着点点猩红，\"今日讲《盐铁论》，我不能...\"
话音戛然而止。窗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手忙脚乱地将染血的帕子塞进袖笼。
第二节 御花园偶遇
太液池的冰层折射着碎金般的光，沈栖凰数着鹅卵石上的纹路快步疾行。这是她独创的法子——每块石头上都刻着《盐铁论》的片段，走到第三十二步时，绣鞋突然绊到什么柔软之物。
\"哎呀！\"
泥金团扇躺在积雪初融的石径上，珍珠流苏缠着她的裙角。沈栖凰抬头，正对上永宁公主惊惶的目光。这位梅妃所出的帝姬穿着杏红蹙金袄裙，发间九鸾钗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这本该是去岁番邦进贡给她的及笄礼，最后却成了沈栖凰妆奁里的物件。
\"妹妹没事吧？\"永宁慌忙去扶，指尖却在触及她衣袖时瑟缩了一下，\"这扇子怎的...\"
沈栖凰看着对方绣鞋上未化的雪粒，忽然笑了。永宁向来畏寒，这个时辰出现在御花园，倒像是专程等着什么。
膝盖传来尖锐的疼痛，她低头看见鹅卵石上沾着殷红。真奇怪，她第一反应竟是庆幸伤在裙摆能遮掩的地方——就像那年冬天，她被几个宫人推倒在雪地里，也是这般小心翼翼藏起掌心的伤口。
\"是我不当心。\"她撑着假山站起来，指甲深深掐进石缝，\"姐姐莫要自责。\"
回到寝殿，青黛掀开她裙摆时倒吸一口凉气：\"公主！这伤...\"
\"去太医院要些雪肌膏。\"沈栖凰望着铜镜里苍白的脸，忽然伸手抚平嘴角的弧度，\"就说，是我不慎摔了一跤。\"
第三节 太子震怒
萧执圭掀开锦被时，鎏金熏笼里的银骨炭爆出噼啪轻响。
沈栖凰的膝盖已经肿成青紫色，淤血在雪肤上蔓延出狰狞的枝桠。他指尖悬在伤处上方，竟不敢触碰——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薄胎瓷。
\"永宁的扇子...\"他声音轻得像淬了冰的刀，\"偏偏落在你必经之路？\"
沈栖凰蜷缩在床角，看着太子腰间玉佩的流苏剧烈摇晃。那枚双龙佩是先帝赐予嫡长子的信物，此刻正随着主人压抑的怒火轻轻震颤。
\"裴琰。\"
只一声轻唤，殿外立刻响起甲胄碰撞声。不过半刻钟，亲卫便带回消息：永宁公主申时初就等在太液池畔，团扇上系着的珍珠比御赐规制多了三颗。
子时的梆子刚响过，永宁寝宫方向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翌日宫人们窃窃私语，说太子殿下震怒之下，亲手砸碎了那面西域进贡的翡翠插屏——那是永宁及笄时，他亲手为妹妹挑选的贺礼。
\"公主料事如神。\"青黛捧着药碗的手在抖，\"太子殿下他...今早下令削减了梅妃宫里的用度。\"
沈栖凰望着窗外飘落的梅瓣，忽然想起萧执圭昨夜将她抱回榻上时，袖口沾染的龙涎香混着一丝血腥气。她赌赢了这一局，舌尖却尝到铁锈般的苦涩。
第四节 寒霜入骨
雪肌膏装在掐丝珐琅盒里，散发着幽兰般的寒气。沈栖凰蘸着药膏涂抹伤处时，恍惚想起慈恩寺老尼的话——她坠崖那日，崖底的积雪厚得能埋人。
\"这是陈太医祖传的方子。\"青黛替她系好寝衣的丝带，\"听说用了天山雪莲...\"
夜半时分，沈栖凰在剧痛中惊醒。膝盖像是被千万根冰锥刺穿，寒气顺着血脉流窜到四肢百骸。朦胧中有人将她抱起，她听见萧执圭的声音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幼时寒毒未清...雪莲药性相冲...\"
老太医的额头磕在金砖上咚咚作响：\"...胞宫受损...恐难...\"
\"砰\"的一声巨响，药盏在蟠龙柱上炸开。沈栖凰透过纱帐，看见萧执圭的背影凝成一道冰冷的剪影。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满室太医瞬间面如死灰：\"今日诊脉的，是太医院新来的学徒。\"
当最后一名太医退出殿外，沈栖凰才松开攥得发白的指节。锦被上落着几点深色痕迹，像雪地里凋零的梅。
第五节 破茧
\"娘娘，我想学医。\"
沈栖凰跪在凤纹金砖上，发间只簪着一支素银钗。皇后手中的茶盏顿了顿，氤氲热气模糊了眉眼。
\"你可知《女诫》有云...\"
\"女子不必懂岐黄之术？\"沈栖凰抬头，眼底跳动着幽暗的火光，\"可《黄帝内经》也说，上医医国。\"
窗外的梅枝突然\"咔嚓\"折断，积雪簌簌落下。皇后望着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女孩，忽然发现她眼角有了锐利的弧度——像极了当年初入东宫时的自己。
三日后，一位背着桐木药箱的老妇人踏入寝殿。她布满老茧的手指排开七十二根银针，针尖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老身姓温，姑娘想学救人还是...\"
\"杀人。\"沈栖凰截住话头，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缓缓补充，\"救该救之人，杀该杀之人。\"
窗外，萧执圭的指尖在朱漆廊柱上留下五道血痕。他想起太医颤抖的禀报，想起暗卫从永宁宫中搜出的那盒掺了寒石的胭脂，更想起沈栖凰昏迷时喃喃的\"阿沅\"——那是她坠崖前的名字，如今成了扎在他心口的刺。
\"去查。\"他对阴影中的裴琰低语，\"当年慈恩寺的姑子，一个都不能少。\"
暮色四合时，太医院突然走了水。有人看见太子亲卫从火场抬出几具焦尸，其中最娇小的那具手腕上，还戴着永宁公主赏的翡翠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