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可以的。”纪绿沉温柔而坚定,澄澈的眸光定定望着柳奉瑄,两泓秋水倒映着无限天光云影,晚霞壮丽明灭,令人心神往之。
她的两鬓用桂花油梳得光滑整洁,偶有一二弯曲的发丝,看在柳奉瑄眼里,十分明晰。
他自认没有她脸皮厚,只能看一眼,到夜里再慢慢儿回想。
“表妹这就太不讲理了……”柳奉瑄无奈发笑,“一个侍女,我看上,也是给她脸了……表妹好歹替我问一句。”
“怎么问都不问就回绝了?”
他的脸往哪儿搁呢!
“你……过来!”柳奉瑄还是一手指过去,扬声色厉内苒给自己壮胆,“贾……你们九殿下说的什么甄娘子贾娘子……”
迎春守在门口攥着手心心焦不已,纪绿沉和柳奉瑄的聊天内容,她一句不落都听进去了。
难为殿下和他拉扯。
万万想不到,她守在门口也能被卷入柳奉瑄的纳妾队伍。
“小女贾迎春,见过柳都尉。”迎春转身垂眼远远地福身下拜。
柳奉瑄召唤,纪绿沉还站在他旁边,这个面子她得给。
行过礼后,在纪绿沉的示意下,迎春退回原位。
柳奉瑄索要虽是突发事件,但往昔十年,纪绿沉带她拜访的权门贵门数不胜数,指着她品格礼数夸赞娉婷秀雅的郡主夫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八个里有一半都是要给她说亲事的。
纪绿沉皆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用纪绿沉的话,好男儿自己会脱颖而出,能让女眷这么不遗余力往出推销的,谁知道是什么货色。
纪绿沉站在大衍女子的顶端,前世今生自然有见识。她说什么迎春便认什么,何况迎春自己没什么嫁人的念头。
“贾娘子不是我的侍女,姐夫歇了这个心吧!”纪绿沉往出走了一步。
“谁能做得主?任她是哪家的娘子,九殿下还不能给她指个婚……”眼见得纪绿沉这回真要走,柳奉瑄扎着手不知所措,“九殿下再坐坐……咱们再好好谈谈‘行乐图’的事。”
“我的亲事我能做主。”纪绿沉笃定,明知柳奉瑄问的是迎春谁能做主。
“姐夫像是余毒未清,大约还挺糊涂的,问得这么迂回……既问了贾娘子,怎么不问问章四娘子?四娘子在陪姑母读佛经,姐夫要去问一问吗?”
柳奉瑄语塞,闹了个大红脸。绕来绕去,他竟还在东宫的圈子转悠。
贾二娘子是先太子妃族妹,章四娘子是章良娣族侄女。
侍女他可以明目张胆讨一讨,侍读都是好人家的女儿,说不定人家伯叔兄弟都曾与他同朝为官,虽说贾家早灭了族,章家眼见在风雨中飘摇。
他又怎么好意思?
不过一个乍然而起的念头罢了。
且章屈戌虽是前相,可章家三娘子的郎婿在西川和乌斯打得如火如荼,又一代将星升起。
他可没胆儿把章家四娘子和给他做妾联系到一块儿去。
“表妹言重了……”
“怎么不问问我呢?”
纪绿沉几乎和柳奉瑄同时说出口。
“表……表妹?”如果可以,柳奉瑄想去把他的耳朵洗一洗,因为纪绿沉下面的话实在过于震惊。
“昨儿我听说,姐夫说了,曹阳那桩婚事,‘谁反对,谁来嫁!’”纪绿沉轻声慢语,一字一顿执拗,“我反对,我反对了一下午,姐夫该听见了……”
“听见了,听见了……”柳奉瑄自以为他听出了纪绿沉的暗示,她来嫁,她一下午都愿意嫁……
“家父的折子……表妹别往心里去,那不是我的意思……”柳奉瑄眷恋不舍。
“臣……等着,有朝一日……能为殿下上妆。”
他不知道,她能不能听懂这弦外之音。
纪绿沉出门柳府大门,柳奉瑄还派小厮石青追了过来,一再确认纪绿沉所言属实。
“那好啊!”纪绿沉登车热情洋溢,“让你家郎君上书自荐,本宫也不说‘河朔三镇’,就去淄青吧,打赢了陆夏老贼,本宫考虑考虑。”
“好让他——旧女婿作新女婿,大驸马变九驸马!”
轻纱车帘和月白广袖一并垂下,流风回雪,在无限好的夕阳中渐行渐远。
石青不知道自家主子和九公主约定了什么,只是一味地颔首,话他一定会带到。
马车上气息沉闷,连章窈也不住埋怨,纪绿沉说什么也不该在大庭广众把自己的终身许出去。
“真不知殿下看上他什么了?大公主不要的男人,殿下自个捡了当香饽饽!”
“图他年纪大?还是图他相貌丑?”
“殿下引用我三姐夫同年曾御史写给我三姐夫的那句打油诗,我三姐夫好歹没有柳都尉那么寒碜……吧?”
“真不知道他给殿下下了什么迷魂药,殿下离了他也失了魂儿似的……”
章窈说的似乎好像那么回事,纪绿沉坐好后,也有些神摇魂荡。
她确实有吸引奇奇怪怪的人的属性,可她爱的,只是那个畅所欲言无所顾忌对前途充满希望的自己。
凤翔的绥西郡王常无,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瑶,以及平淮西的常度,都是她敬慕的英雄。
她爱一腔热血,更爱这方秀丽大地,为此纠缠着,筹谋着。
纪绿沉敲了两下凭几,章窈闭嘴了,今天飞鸽传书寄到纪暄手里,纪暄怕不是要把鸽子活吃了。
迎春要回常家一趟,马车走到朱雀街西第三街,在光德坊东门遇到了等待她的常家马车,就此换了车,一路向南而去。
“还真给二娘子猜中了……”长亭一团喜气,挥着马鞭驱车,“郎君夜里遇刺了!”
你家郎君有你,真是他的福气!迎春腹诽,长亭那幸灾乐祸的劲儿,恨不得宣传得全上京城都知道常度遇刺。
她也一早听纪绿沉提了一嘴,既然主谋能威逼利诱买通金吾卫在承天门前对朝廷命官下手,必然不会只安排这一处骚乱。
同一时间段,有放火的有抢钱的,花样迭出,唯独对上常度那支,打得是叫一个落花流水血肉横飞。
迎春在常家大门口掀开车帘子,大路上清洗得干干净净,连石头缝也见不到一丝残留的血迹。
“你们郎君呢?伤得躺床上起不来了?”迎春纳罕,以往她回常家,常度要是在家,势必热心得迎出十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