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太子妃？好新奇的说法！”
“圣上可怜良娣娘子母子，良娣娘子倒拿还未落到实处的名分来给远房内侄女撑脸？”
顾盼双手交叠福身，做足女官应该的恭敬态度。
常度和顾盼并排进来，提了个食盒唤迎春一起坐到下首，小声和她咬耳朵。
“承蒙迎娘教诲，常某去杨记排队买了胡饼后，又去隔壁的摊子买了栗米粥。”
迎春耳尖的红，顺势要融入玛瑙坠子，她含笑坠子一点一点，常度还在继续。
“先喝粥垫着，试试还会不会蹭伤？”
那边厢，章窈嫉恨地一瞥斜对面养眼又刺目的一对少年男女。
常度一身月白宝花团窠对鹿纹纱袍贵气昭然，九环白玉蹀躞带束腰，芝兰玉树英姿俊爽，远胜病殃殃的皇孙纪暄，他端是笑意盈盈坐在那里，便让她好一阵心痛。
他凑在贾迎春耳鬓，男女有别他懂不懂？
就是他和贾迎春是表兄妹也不可以凑这么近！
常家还真是行伍爬上来的大老粗，祖传的不读书没教养。
也难怪爹爹不肯和武人结亲。
章窈好不容易把心头酸酸胀胀堵着的东西按下去，她离得更近，缩着头磨磨蹭蹭，这边顾盼向章良娣进谏规劝完毕点到了她。
“章四娘子少说跟着殿下也十年八年了，公主府堆金积玉，还是养不熟四娘子一颗心么？谁给你的胆子踏在公主府的地上，指斥殿下悖逆庶人！”
章窈头上高髻新掐的明艳大红牡丹配一支单调的折股钗，垂下细小的青玉流苏，颤抖不已。
“未来太子妃”的话，章良娣方才期期艾艾分辩过了，圣旨未出，也未经三省复议，她从不敢以太子妃傲慢自居，给先太子身后抹黑。
不信就请看，章良娣拉着顾盼到门口望院里，她的仪仗规规矩矩，只有削减绝无多添。
“章四娘子此言倒像是给良娣娘子泼脏水，什么叫作‘未来太子妃’？敢情是谁做了良娣娘子的入幕之宾，谁就是未来太子？”
顾盼借题发挥，话说得更严重了。
先前是章良娣身份贵重，端坐在缀锦楼中，就压得迎春不得不陪侍在侧。
现下顾盼揪着错处占上风，章良娣刻意做小伏低，把身子直往章窈身上倚，两个不同年岁的弱女子互相厮抱着，弱小无助又可怜。
“顾盼顾内人的话，本宫担不起……本宫合该一头碰死了，才算全了对太子殿下一片心……”章良娣又哭哭啼啼。
顾盼没兴致再应付，推着章窈让把她姑母带她房里好生劝慰。
“只怕今日出去，公主府会落下欺辱章良娣母子孤儿寡母的恶名……”迎春一叹，“是我太没用了！”
“良娣娘子求仁得仁，殿下不在乎这一点儿恶名，也是婢子成全她。”顾盼对着迎春，还是以奴婢自居。
因纪绿沉不要年纪大的嬷嬷姑姑贴身伺候，太和帝便选了在御前培养的宫人。论资历，顾盼训诫章良娣够格的。
迎春默然，兴许是她自己把一切看得太简单太表面，除了姜齐、纪暄、章窈明面露出和她不对付，其他都还模模糊糊算好人。
“贵妃娘子自缢了，殿下召二娘子你进宫，已经禀过陛下了。这卷话本是殿下点名要的……”顾盼略微收拾了一些琐细小物，一并塞进紫檀木雕花盒子。
迎春握着白瓷勺子的右手颤抖不已。
自缢……
那她还在这里耽搁什么？
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章窈说了啊，贵妃一命换一命。
她拖延一刻，晚一点去面对，贵妃就能回来吗？
泪珠晶莹，“唰”地滚进粥碗里，一颗又一颗。
迎春若无其事地舀了勺融了她眼泪黄澄澄的栗米粥，黄连自尝。
“迎娘……”常度隔着冰凉的衣料握住迎春抖抖索索的手腕，只一眼没看，她怎么就变成这副样子了呢？
“外面买的粥凉了，你还是进宫去找九殿下讨一碗热的，这些残羹冷炙就舍与常某罢！”常度嬉皮笑脸。
对迎春，他好像各种各样的话都信手拈来，天然便应该哄她开怀。
上一个会让她这般无端落泪的人，是先太子纪弘。
常度另一只手扶住粥碗，迎春松了勺子，避着他侧身擦了泪痕。
“谢谢你买的胡饼和粥，只是我今天心情不好。”迎春红遮掩低声，颇不好意思。
“我知道。”常度温温和言，“我的心意你看到了，你的心意你说出来，我也知道了。你知我知，便没有不好意思。”
被常度说开，迎春勉强扯出一点笑，心里微暖，波光莹莹的眸子仰望着。
常度心中的花盛放，努力找话：“贵妃姓崔……我娘也姓崔，清河崔氏的‘崔’。”
我当然知道啊！迎春心里默默道。
坊间附会的故事多，当年常频婆为此还被绥西郡王罚了呢。
“我娘……也没了……”提到他娘，常度刚开过花的心又枯萎了。
他是顺嘴一提，在迎春，一个“也”让她顿生警觉。看到常度只是寻常陈述事实，迎春放下竖起来的心墙。
他的母亲确实没了，十年前初相见便是常度去净业寺给他母亲上香，那天是他母亲的忌日。
他只要想他娘，要么说没了，要么说忌日是五月初一。
是她多心了，迎春抱起盒子，盈盈一低身：“九哥。”
就要分开，常度忽然涌上来许多话，依依不舍。
昨晚他们最后在安福门监门卫巡院值房议定，最终去布政坊的右金吾卫衙门走完了犯夜处罚登记流程，罚铜五斤姑且还赊着。然后由金吾卫将军常度继续履行职责，在破晓天晨鼓声中“押送”迎春返回辅兴坊，由坊正签收。
“欠右金吾卫衙门的债，我会差人补齐。”
“迎娘，进宫了偷空睡会儿……”
“我会尽快去找你！”
“还有……”
“还有，你不是没用，有用，很有用。”
“给我的方子我看过了，按配方和比例若试验成功，必然大杀四方。淮西可能来不及，不过没关系……”
迎春一步三回头，偏髻上水晶佛手握着一串琉璃，摇晃不已。
常度自言自语，直到她走远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