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
四年前,那桩令他臭名远扬的“殴主伤胎案”。
“那件事……不是你的想的那样……”柳奉瑄眼角蓦然泛了红。
而于今而言,他张了张口,舔着干裂的嘴唇,觉得终究说什么,也不能改变险些母子俱亡的结局,便直接闭嘴了。
对纪灵休,甚至对他的父亲母亲,他有一万个理由去抗辩去哭诉,说,“我就是无辜的”。
但眼前这少女的视角,只是一个普通人看待这件事的态度。
他可以认为她苛刻浅薄、俗不可耐,不能理解自己,但他不能强迫她认同自己的认知。
从现实的考量纪绿沉提出的假设,永嘉已让柳家蒙羞,柳家门庭再经不起杀夫杀妾的丑闻了。
先太子谋反服诛,虽然东宫一脉没落,皇亲宗室也不能由着他说打杀就打杀。
“九殿下修复残画,需要在下之处,在下任凭九殿下驱驰……”柳奉瑄话题转得生硬,随便拉出来一张纸,蘸了笔根据那幅行乐图的布局涂抹。
“昨日殿下不在,殿下想把自己放进画里去吗?”柳奉瑄心脏砰砰乱跳,唯恐又说错话让纪绿沉误会,又担心纪绿沉不假思索就拒绝他的想法。
“在下说的是……给圣上祝寿的那张画儿……”
“大家都在……”
“大家都在,我就必须在吗?”纪绿沉依旧含笑,春风夏雨,温柔隽永。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柳奉瑄摆手如划船。
他的意思是,昨天她没在当场,不知道纪灵休拿她缺席在太和帝跟前上眼药了。
添上去,也算低个头卖个好。
挺为她考虑的,但其实就是他有私心。
画儿目前在纪绿沉手里,她修好后裂痕到最后一步补全画笔还得来找他,他就是自作主张把她画进去也完全可行。
他也算,光明正大,画了一次她。
本是处心积虑的一问,想得她首肯,他也心安理得。哪知道她不愿意,早知道就不问她,到时候一不做二不休,画了了事岂不是好?
“在下的意思是……”
柳奉瑄本擅长的是工笔,今天无师自通了写意画,越描越黑,说不清本意。
“此事容后再说吧。”纪绿沉本站在一张黄杨木画案与月洞门隔断的夹角,此时走到明间,外头天光正好,屋子那一片正敞亮。
“郡主之事,请姐夫给一个准话。”她又回过头。
“就依九殿下的心意,九殿下……”柳奉瑄以为她要走,只是心中氤氲开一团无可名状的怅恨。
“依绿沉之见……”纪绿沉步履轻盈飘过来似的,小声提建议。
“嗯……”柳奉瑄点头,循循善诱。
他曾经看过的那个小娘子长大了。
在她这样的女子面前,他并不觉得自己是被事件抛弃的人,也不觉得自己让人瞧不起。
什么公主郡主,他都可以想一想,畅所欲言。
“九殿下慢慢说,在下……慢慢听。”
“依绿沉之见,姐夫大人大量,这桩亲事……就尽可能、无限期地拖着。”纪绿沉手持墨条在鱼形四足方砚上磨着玩儿。
“啊?”
柳奉瑄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提着笔,笔尖滴下的墨汁洇湿纸张一大片。
这是什么主意?
他很明显表示自己没听清楚、没听明白,纪绿沉没有任何重复一遍的迹象,只是手指闲闲抓着一条松烟墨,在砚台上磨出沙沙的声音,安静得便如一只勤快咬着桑叶的蚕,为日后的吐丝结茧酝酿。
柳奉瑄决定和纪绿沉讲道理。
“在下不纳郡主为妾是可以商量的,家母那里,现在就可以去谈妥,只在下不知……一直拖着是何道理?”
柳奉瑄自认今日傻得各种闹笑话,十万个为什么似的追着纪绿沉一直问。
“为郡主性命,亦为郡主清誉。姐夫莫名要纳她为妾,忽然又不纳了,那起子不知深浅的小人乱说话,传出去岂不害了郡主名声?怕是郡主来日议亲也要艰难些。绿沉脸皮薄,没能替郡主讨要些财物赔偿,已是万分无能了……”
纪绿沉张口就来,真真假假胡说八道起来很有一套。
好吧……柳奉瑄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事情开口了。
她做什么、说什么自有她的道理。
他也说过“就依九殿下的心意”。
就当是……柳奉瑄眼睛不住往砚台里快要溢出来的墨汁上斜,就当是报答她给自己磨墨的奖赏。
红袖添香的美好生活,他这么猝不及防地就享受到了,那还有什么可挑的?
皇帝老子还没他过得好呢!
“殿下磨墨的手法这般熟练,是……在圣上那儿练出来的吗?”心里这般想,柳奉瑄也要快速得到验证。
“圣上的笔墨,倒是大姐姐伺候得多。”纪绿沉眼眸一挑,又一次把柳奉瑄看得别过脸去。
每当此时,柳奉瑄对她是又恼又恨。
她很规矩,又很大胆。天下怎么能有这样的女孩儿,有意无意,专往他的伤痛处撩拨。
姐夫姐夫,她怎么不唤表哥表哥?
明明他也是表哥啊。
不到两个时辰的相处,他骤然发觉半辈子过去了般,她也是他的故事故人了。
忍不住,想无理取闹。
哪怕,多留这一生这一瞬美好时光。
柳奉瑄别开眼,余光扫到守在门口的迎春,淡黄色长裙,身披雨过天青色印金大团花大袖衫,袖口镶着一圈织金缎带。纤秾合度,她站在那里,恍然又是一个纪绿沉。
若非正主儿高挑纤瘦,他一定认那个是正主儿。
那个还有一样好处,没有纪绿沉那么高,和他走在一处,会更登对。
表妹温柔,她调教的侍女也一定是能掐出水来的。
他信得过纪绿沉。
他得不到她,也没过得到她,就退而求其次。
“那一位黄衫娘子……表妹给表哥伺候笔墨如何?这件事你应了表哥,什么公主郡主,表哥不看在眼里。表妹日后但凡有事,表哥与柳家……听凭九殿下差遣!”
柳奉瑄一手指过去,纪绿沉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