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子怎么看?”崔颂仪以目相询。
“要是齐王殿下这么说,小女也有一言。”崔纳弥与迎春一起从自家兄长背后钻出来,“小女也可与兄长挤一挤,把车子让给迎娘子。”
“若……”小娘子家眼波微横,含着三分狡黠七分俏皮朝迎春斜斜一睨,“迎娘子不介意,小女也愿与迎娘子同车,沐浴沾染娘子光辉。”
这番话说得漂亮,迎春最安全的选择,也莫过于此了。
“崔小娘子盛情,却之不恭。”迎春握着青碧色袖幅,和崔颂仪搅和到一块非她所愿。
她转向七尺昂藏的齐王殿下低身下拜,脸皮里的红要冲出来似的:“委屈齐王殿下与崔郎君送小女回绥西郡王府向老夫人报个平安,殿下再将小女送到辅兴坊扶翊公主府如何?”
她承认她要的有点儿多。
但好像经了纪暄这一遭,她对男女之间的防线也略看开了些。
说闲话便说去,她又不会掉块肉。而且她又不打算好端端地嫁人走寻常女子相夫教子的路,要好名声作甚?
“好说!”
纪唯繁把手里棋子忽地往半空一抛,青光闪耀,几人的目光一时都聚在此,他又一手稳稳拿在掌心,护作禁脔。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东宫北苑园林树枝上的雀儿被一行人的靠近惊得扑棱棱飞散,他们走到各自马车停的地方。
最终商定的乘车计划,在纪唯繁提出的建议基础上略作修正。
崔颂仪与纪唯繁共乘,崔纳弥坐兄长的马车,迎春坐崔纳弥的马车。
迎春自从被颜淏初带去大理寺后,失踪三日方归,永安坊绥西郡王府也是上下乱作一团,老管家宗襄自己差些摔了一跤,一叠声打发人报进内院报进荣锦堂去。
“时间紧迫,还望二娘子与老夫人长话短说!”
纪唯繁望了眼西斜的日头,跟他的小厮将齐王名刺交给了郡王府门房的人,表明只是以“世侄”的名义拜访常老夫人,不必闹出大阵仗。
跨过荣锦堂门槛,透过花梨木八仙过海隐约见常老夫人歪在云石屏风榻上,秋桂正跪着给常老夫人捶腿,红蔷捧着青瓷汤盅侍立。
李姨娘掌家,日常在荣锦堂立规矩。一向礼佛养花,在自己院中不大出门的崔姨娘也坐在交杌上。
迎春忙紧走几步转过麻姑献寿曲屏,跪在屋子正中,声音微颤:“迎娘不孝,让老夫人担心了……”
屋子里弥漫着药草浓香,常频婆给常老夫人擦了嘴角,在常老夫人背后加了宝相花五福捧寿锦缎大软枕,站过一旁时时照看着。
常老夫人挣起身子,颤巍巍伸出枯瘦的手指,青筋盘错的腕子抖得厉害,还没开口,迎春当即泪珠子滚下来,拽着夏栀刚塞给她的一方杏色帕子抹了一把,膝行到罗汉榻前的脚踏。
常老夫人忙一把将她搂住,摩挲着她被汗滴濡湿的鬓发,细细端详了一回,见迎春头上身上首饰衣裳虽然华贵,却不尽是她往日穿戴的样子,一时老泪从深陷的眼眶淌出来。
“这三日你往哪里去了?夏栀、夏榴怎么一个都没带着?琅琊县公家的颜郎说你回了公主府,可你什么时候这样子不告而别过?这回连九公主也不在京,你可叫我们好找!要不是崔九好说歹说地拦着……老婆子不上京兆府报官,也要到琅琊县公府大闹一场!”
迎春伏在常老夫人膝上,身子微微发抖,面对亲人的关心,她的后怕也上来了,哽哽咽咽,却也没办法说出个所以然:“迎娘自己不谨慎,累得老祖宗病倒了……”
常频婆勾着唇,见她面色青白,脂粉盖着的形容憔悴,想是受了大惊吓,才没不合时宜地呛声。
丢了个贾二娘子,她那夫君的魂儿也跟着丢了,忙进忙出上蹿下跳地疏通关系打听,竟还找司天台太史令李见微去算了一卦。
“老夫人,齐王殿下送来了帖子,要拜见您呢!崔郎君陪着,正往荣锦堂这么来呢!”
纪唯繁的名刺从外院一步步传进内院,这才到了二等丫头翠筠的手里。
这时李姨娘亲自拧好了热毛巾了,一个递给崔姨娘,一个递给夏栀,分别给常老夫人和迎春清洁面容。
翠筠的通报让荣锦堂炸开了锅,除了迎春心里算有数,大家都腹诽齐王纪唯繁上门拜访也不打听打听人家府上方不方便。
常老夫人为迎春失踪,大病了一场,尚且不大能下榻,更遑论跪拜宗室。
“颂仪这孩子也真是的……”崔姨娘脸上顿觉无光,自个儿先说两句描补,“齐王殿下不知道老夫人病况,他这些天都住在府上还能不知道?便是从东宫回来忙忘了,也该自己赔礼道歉……怎么能把齐王直接引到荣锦堂让老夫人受累!”
“老祖宗、李姨娘、崔姨娘、三娘……”
迎春一个个唤过,羞臊固然羞臊,但纪唯繁是她请的,还是得硬着头皮把错处揽过去。
“是迎娘斗胆请了齐王殿下。”迎春还伏在常老夫人膝上,指尖在帕子上掐出几道月牙痕,“公主殿下为救迎娘涉险,迎娘须得即刻回去查明缘由,特央了齐王殿下护送一程……个中缘由,不便给老祖宗细说,还望老祖宗谅解……”
“老祖宗玉体未愈,不宜面见外客。迎娘这就去回了齐王殿下……只是临行前,求老祖宗容迎娘磕个头。”
迎春跪在青砖地上,就着脚踏深深叩首,鎏金花树钗垂下的累累珠串簌簌扫过眉梢,提醒她,她的深仇大怨还是一团愈来愈绕的迷雾。
她也是自己托了个大,以为自己脸面很大能说动那位齐王殿下似的,实则忐忑。
而在场的这些人却不这么看待,常老夫人为迎春相看人家,也找她们商议过几次。
那送到扶翊公主府给迎春过目没有后续的画轴,齐王纪唯繁赫然列身其中。
因此,她们对迎春这三日行止略有联想,但并不说出口。
常老夫人见迎春哭得如琼花零落的形容,越发心疼,一面拿自己的帕子替她拭泪,一面搂紧了道:“好孩子,任是什么缘故,日后方便了咱们慢慢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