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城外的鸣沙山,日日夜夜被风吹拂,沙粒如流水般流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山脚下住着一位名叫墨阳的画师,他不像寻常画师那样用笔墨纸砚作画,而是以流沙为墨,以风为笔,在沙墙上勾勒出奇异的画卷。
墨阳的手艺是从一位游方僧人那里学来的。那僧人临走前留给他一句话:“沙有声,色有灵,唯有心静者,方能听沙语。”墨阳起初不解,直到某天夜里,他在月光下用金砂作画,忽觉耳畔响起清脆的驼铃声,仿佛有商队从沙海深处走来。他这才明白,不同的沙粒蕴含着不同的“声音”,而他能听见,并能让它们在画中复苏。
这一年,敦煌城来了位胡商,带来一幅残破的古画碎片,上面依稀可见飞天舞姿,却已模糊不清。胡商说,这曾是莫高窟的镇窟之宝——《飞天乐舞图》,但在百年前的战乱中失传,画中飞天的舞乐之声也随之湮灭。若有人能复原此画,他愿以一箱西域珍宝相赠。
墨阳心动了。他自幼痴迷飞天壁画,常对着莫高窟的壁画发呆,想象那些飘带如何随风起舞,那些乐声如何穿透千年时光。若能复原此画,不仅是对艺术的追寻,更是对历史的回应。
然而,要复原《飞天乐舞图》,仅靠鸣沙山的金砂远远不够。画中飞天的舞姿需要“灵砂”来表现——赤砂如战鼓,象征力量;青砂如玉笛,象征悠扬;而最关键的,是月牙泉底的“寂灭黑沙”。传说此沙来自地底深处,吸纳了千年寂静,若用它作画,画成之时,万物之声皆会消失,唯有画中飞天能舞出超越声音的舞姿。
墨阳决定冒险一试。他带上一盏铜灯、一只皮囊,趁夜潜入月牙泉。泉水平静如镜,月光映照下泛着银辉。他潜入水底,指尖刚触到沙层,便觉一股寒意顺着指尖窜上脊背。那沙粒漆黑如墨,触手冰凉,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流动。他小心翼翼地装满皮囊,正欲上浮,忽觉脚踝一紧——一条黑影缠上了他的腿!
是泉中的黑鳞怪鱼!传说它们守护月牙泉底的秘密,不容外人染指。墨阳拼命挣扎,铜灯脱手沉入水底,黑暗瞬间吞没了他。怪鱼的利齿咬在他脚踝上,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葬身泉底时,手中皮囊忽然发热,黑砂从缝隙中渗出,如活物般缠绕上怪鱼,怪鱼发出刺耳的嘶鸣,松开他沉入水底。
墨阳浑身发抖地爬上岸,皮囊里的黑砂已少了一半,但他顾不得心疼,连夜赶回山脚下的沙屋。他铺开一张巨大的沙墙,开始作画。金砂勾勒飞天的飘带,赤砂描绘鼓点般的舞步,青砂化作悠扬的笛声……而最关键的,是画中飞天的双眼——他舀起一捧寂灭黑沙,轻轻点在飞天的眼窝里。
刹那间,狂风骤起。
沙画上的金砂发出清脆的驼铃声,赤砂如战鼓轰鸣,青砂似玉笛婉转……可就在飞天的双眼被黑砂点亮的瞬间,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天地间一片死寂,连风声都消失了。墨阳惊恐地捂住耳朵,却发现自己听不见任何声音——包括自己的心跳。
画中的飞天动了。
她赤足踏出沙墙,裙裾如云般舒展,双臂轻扬,舞姿轻盈如燕。没有音乐,没有掌声,只有绝对的寂静。可她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在诉说千言万语,每一次旋转都带着震撼人心的力量。墨阳呆立原地,眼中只有飞天在寂静中起舞的身影——那是超越声音的舞姿,是风无法吹散、沙无法掩埋的永恒之美。
一曲舞毕,飞天缓缓回到沙墙,沙粒重新归于平静。墨阳这才发现,自己竟在沙地上跪了许久。他颤抖着伸手触碰画作,指尖传来微弱的震颤,仿佛飞天的舞步仍在沙中回响。
胡商得知消息后,果然带了一箱珍宝前来。可当他看到《飞天乐舞图》时,却怔住了——画中的飞天依然栩栩如生,可若仔细看,便会发现她的眼眸深处仍藏着一点漆黑,仿佛随时会再次苏醒。
胡商终究没敢带走这幅画。他留下一句“此画非人间之物”,便匆匆离去。而墨阳则留在鸣沙山下,继续以沙为画。只是从此以后,每当月圆之夜,人们总能听见鸣沙山传来隐约的驼铃、鼓声与笛音,却始终辨不明方向。
有人说,那是飞天在跳舞时遗落的乐声。也有人说,墨阳早已化作一粒流沙,与他的画作融为一体,在风中永远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