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在清朝那会儿,有个县城,名叫安南县。这地方鱼米丰饶,民风也算淳朴,但日子久了,什么人都有。县衙里有个老仵作,姓钱,人称钱老三。钱老三干了三十多年仵作,验过的尸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在安南县这一亩三分地上,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仵作这活儿,说白了就是跟死人打交道。一般人避之不及,钱老三却干得津津有味。他手艺好,心思细,一具尸体到了他手上,死因、时辰,都能说得八九不离十。县太爷断案,全靠他那张验尸格目。可钱老三有个谁也说不清的毛病——手太“净”。这“净”不是说他干净,而是说他总喜欢从死人身上“顺”点东西。
死者身上若有个值钱的玉佩、发簪,或是藏在鞋底的几块碎银子,只要没被家属发现,最后都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钱老三的口袋。他总安慰自己:“人都死了,留着这些身外之物也是浪费。我拿了,是替他们消灾,也算积德。”久而久之,他这“积德”的手艺是越来越熟练,胆子也越来越大。
这天,城南的米铺王掌柜夜里突然暴毙。王家报了官,县太爷派钱老三去验尸。王掌柜年近六十,平日里身体硬朗,这一死,街坊邻居都议论纷纷。钱老三背着他的验尸箱,慢悠悠地到了王家。
一番检查下来,钱老三断定王掌柜是心疾突发,无他杀嫌疑。就在他准备收拾家伙走人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王掌柜微微张开的嘴里,有东西闪了一下光。
他心里“咯噔”一下,凑近了仔细看。好家伙!原来王掌柜镶了一颗金牙,在昏暗的灯光下黄澄澄的,格外扎眼。那金牙不大,但看那成色,分量不轻。钱老三的心一下子就活了,手心直冒汗。他干了一辈子,从死人嘴里拿东西,这还是头一遭。这可是“口中之财”,犯了大忌。
他左右看了看,王家的人都在外堂哭哭啼啼,没人注意这里。一个念头在他心里疯长:“人都凉透了,要这金牙何用?我拿下来,给我家婆娘打个金戒指,她念叨了多少年了。王掌柜在天有灵,也该感谢他让我老婆子高兴高兴。”
这么一想,他心里的那点忌惮就烟消云散了。他从箱子里摸出一把小镊子和一把骨钳,趁着给尸体翻身的当口,手脚麻利地撬开了王掌柜的嘴。那金牙镶得挺结实,他费了点劲,才“咯嘣”一声,把金牙从牙床上撬了下来。
金牙到手,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钱老三看都没看王掌柜那张嘴豁了一块的惨样,迅速将金牙揣进怀里,用布擦了擦镊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起身向王家回禀:“王掌柜确系心病而亡,你们准备后事吧。”
事情办得滴水不漏。回到家,钱老三把金牙扔给老婆,得意洋洋地吹嘘自己今天“捡”了个大便宜。他老婆喜不自胜,当晚就拿着金牙去找银匠,打了两个亮闪闪的金戒指。钱老三戴着新戒指,喝了二两小酒,美滋滋地睡下了。
可这天晚上,他做了一个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噩梦。
梦里,他不在自己家,而是身处一片白茫茫的浓雾之中,冷得刺骨。他正发懵,忽然听见一个阴冷、嘶哑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还我……口德……”
钱老三吓得一哆嗦,猛地回头。只见王掌柜穿着寿衣,脸色青紫,直挺挺地站在他身后。最吓人的是,王掌柜的嘴张得老大,里面黑乎乎一个窟窿,那颗金牙的位置空空如也。
“你……你不是死了吗?”钱老三舌头都大了。
“你拿了我的金牙,就等于夺了我的口德!让我在阴间无法言语,受尽欺凌!还我口德来!”王掌柜的声音不像人声,倒像是从地底下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怨毒。
说着,王掌柜那张青紫的脸瞬间凑到钱老三面前,那张没牙的嘴猛地张开,一股浓烈的尸臭扑面而来。
“啊!”钱老三惨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他一睁眼,天还没亮,屋里黑漆漆的。他浑身是汗,心脏“砰砰”地像要跳出嗓子眼。他伸手去摸额头,却感觉自己的手臂异常沉重,而且有点发胀。他没太在意,只当是噩梦吓的。
可第二天起床,钱老三就觉得不对劲了。他照镜子,发现自己的脸好像胖了一圈,眼皮肿得像桃子。他老婆也看出来了:“当家的,你这是怎么了?昨晚水喝多了?还是让蚊子给咬了?”
钱老三含含糊糊地应着,说可能是没睡好。可接下来的几天,情况越来越诡异。他的身体像是被吹了气的皮球,一天比一天浮肿。起初只是脸和手,后来发展到腰、腿,整个人都圆滚滚的,皮肤被撑得发亮,按下去一个坑,半天都弹不起来。
他走路都费劲,一晃一晃的,活像一具在水里泡发了的浮尸。最让他恐惧的是,他开始不停地喝水,缸里的水没两天就见底,可他永远觉得渴。
县太爷见他这副模样,准了他几天假。钱老三不敢出门,整日躺在家里,心里那个怕啊。他请了郎中,郎中把了半天脉,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湿毒入体”,开了几副利尿的药,喝下去却毫无效果。
钱老三心里明白,这不是病,是报应。那个梦,那个没牙的王掌柜,像鬼影一样缠着他。他夜夜做噩梦,梦里王掌柜总是追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嘶吼:“还我口德!”
到了第七天夜里,钱老三感觉自己快要不行了。他躺在床上,呼吸都困难,身体肿得像个巨大的水袋。他老婆在一旁哭得死去活来。
就在这时,钱老三的喉咙里一阵剧痒,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拱出来。他张大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一颗黑乎乎的东西从他嘴里“噗”的一声,吐在了床前的地上。
他老婆凑过去,借着油灯的光一看,吓得“妈呀”一声瘫坐在地。
那不是别的东西,正是一颗牙齿。可这牙齿通体漆黑,像是用墨汁泡过一样,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牙齿的咬合面上,竟然刻着一个清晰无比的篆字——
“贪”。
那字迹阴森,笔锋犀利,仿佛是直接烙印在牙齿上的。
钱老三自己也看到了。他盯着那颗黑色的“贪”字牙,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干。他终于明白了,王掌柜梦里喊的不是“口德”,而是“口得”——口中之得啊!他拿走了别人的“口得”,如今,老天爷就还给他一个刻着“贪”字的牙,让他带着这个标记,像一具浮尸一样死去。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一股腥臭的黑水从嘴角流了出来。他的眼睛瞪得老大,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悔恨,最后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钱老三死了,死状和他验过的那些浮尸一模一样。
这事儿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安南县。人们都说,钱老三这是遭了天谴,被鬼神索命了。县太爷派了新的仵作去验尸,新仵作在钱老三的嘴里,又发现了好几颗同样的黑牙,上面都刻着各种字:“嗔”、“痴”、“疑”、“慢”……
原来,这已经不是钱老三第一次偷换死者的东西了。他每一次的“顺手牵羊”,都在自己的业债本上记下了一笔。这一次,不过是总账到了,一并清算罢了。
从此以后,安南县衙的仵作换了一茬又一茬,但再也没有人敢对死者的东西动半点歪心思。钱老三和那颗刻着“贪”字的黑牙的故事,也成了老人们用来教育后辈的警示:人可以贪心,但贪到了死人头上,那连阎王爷都救不了你。这,就是所谓的“仵作毒”,一种比任何毒药都厉害的,源自人心的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