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急着开口,而是请阿依夏和张婷先展示孩子们的学习成果。
随着视频画面播放,家长们纷纷露出惊讶的神情,一些孩子甚至忍不住小声念出屏幕上的词语。
“这些都是他们自己写的,自己画的。”阿依夏站在台前,声音温柔却坚定,“你们的孩子,不是在被改变,而是在成长。”
掌声响起,微弱却真诚。
林砚终于开口:“我知道大家有顾虑,也有疑问。但我们办这个课堂,不是为了取代什么,而是为了多一个选择。”
话音未落,热合曼大叔缓缓起身,目光如炬。
“你说得轻松。”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可你们教的东西,是外来的,是不属于这片土地的。”
空气瞬间凝固。
林砚看着他,没有反驳,只是轻轻一笑:“那我们听听,孩子们怎么说。”
他转身看向角落,轻轻招了招手。
赛福丁站了起来,双手紧握,心跳如鼓。
他从未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更不用说面对热合曼大叔那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睛。
全场寂静无声。
林砚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轻轻点头,眼神里满是鼓励。
那一刻,少年的心跳逐渐平稳下来。
“我……我想念一首诗。”赛福丁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这是我在阿依夏老师的课上学到的,是一首维吾尔族古老的诗歌。”
他闭上眼,像是要把所有恐惧和犹豫都关在外面,然后缓缓吟诵:
“风穿过山脊,
也吹过屋檐下的铃铛;
语言落在书页上,
也在孩子们的嘴里生根发芽。”
朗诵完毕,少年睁开眼睛。
热合曼大叔却没有动容。
他缓缓站起,拄着拐杖,目光如炬:“这只是技巧,不是真相。你们用我们的语言,讲外来的思想,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方式的侵蚀?”
林砚深吸一口气,没有立即回应。
他看着老人,看着周围一张张充满疑问的脸孔,忽然想起了爷爷曾经坐在老茶馆门口抽旱烟时说的话。
“大叔,”林砚终于开口,语气不急不躁,像喀什河春日的水,“您说得没错,语言确实可以被用来改变一个人的思想。但问题是——我们到底在教什么?”
他转身指向墙上挂着的孩子们的画作和作文:“他们学汉字,也学维吾尔语拼音;他们读《古兰经》的故事,也读孔子的寓言;他们织艾德莱斯绸,也会在黑板上写下‘团结’两个字。”
他停顿片刻,环视四周。
“我记得我爷爷说过一句话:‘各民族的孩子坐在一起读书,就像石榴籽抱在一起,才不会被风吹散。’这不是为了取代谁,而是为了让每个人都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现场一片沉默,随后,不知是谁先鼓了掌,接着掌声渐渐多了起来。
一些家长开始低声交谈,几个孩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热合曼大叔站在原地,神色复杂,最终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这不是结束。”
他转身离开,背影倔强而孤独。
人群慢慢散去,夜色悄然降临。
林砚站在老茶馆门口,望着远处渐暗的天山轮廓。
他知道,这场争论远未结束,但他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不是所有人愿意坐下来听你讲话,但总有人愿意走进一步。
“明天,我们要换个方式。”他轻声对阿依夏说。
“什么方式?”她问。
林砚笑了笑:“让门永远开着。”
阿依夏抬眼看他:“你是说……开放课堂?”
“对。”林砚点头,“不是固定的课程,也不是谁主导谁学习。是每个人都能讲,也都能听。你讲你的织绸故事,张老师讲汉字的结构,赛福丁可以读他的童话,伊布拉音也能谈谈他对经典的解读。”
张婷沉吟片刻,轻声道:“这听起来像是一个小型的文化集市。”
“没错。”林砚笑了,“就叫‘夜间开放课堂’吧。不设门槛,不强求参与,只希望更多人能坐下来,听一听彼此的声音。”
阿依夏看着窗外的老巷,低声说:“可他们会来吗?”
林砚没有立刻回答。
那天傍晚,茶馆灯火初亮。
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炊烟升起的人家,心中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楚。
这不是一场比赛,不是一场辩论,而是一场等待人心慢慢靠近的过程。
第一堂课开始前,萨拉姆妈妈牵着自家小孙女的手走进来。
她环顾四周,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笑着提高了嗓门:“姐妹们,别站着啦,进来吧。我不是带你们来学什么,是想让大家知道,别人也在努力了解我们。”
这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水面,激起层层涟漪。
几个原本躲在门外张望的邻居终于迈步走了进来,坐在角落的矮凳上。
有人抱着孩子,有人手里还拎着买菜回来的袋子。
阿依夏站在织机旁,轻声讲述着艾德莱斯绸的来历。
她的声音温柔却坚定,仿佛每一句都是从丝绸里流淌出来的。
“我们的祖辈用这双手,编织出五彩斑斓的生活。每一道图案,都有它的意义。就像我们说的话,写的字,唱的歌……它们不是用来分别彼此的,而是让我们记住自己的根。”
台下,一位年长的维吾尔族阿姨轻轻点头,眼角泛起笑意。
接着是张婷,她拿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团结”两个字,然后一笔一画地讲解结构。
“这个‘团’字,外面是个框,里面是个‘才’。意思是人才聚在一起,才能成事。而‘结’字,左边是绞丝旁,右边是‘吉’,象征人们以情相连,才会有吉祥的未来。”
课堂上响起一阵低语,孩子们听得入神,大人们若有所思。
当赛福丁站起身,朗读一段汉语童话《小马过河》时,人群安静了下来。
他的普通话带着一丝生涩,却格外认真。
每一个词,每一句话,都像是经过反复打磨。
“松鼠说河水太深,老牛却说它很浅。于是小马跳进河里,发现河水既不像松鼠说的那样深,也不像老牛说的那样浅……原来,只有亲自试过,才知道真相。”
教室里一片寂静,随后掌声轻轻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