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公府的朱漆大门外，两匹骏马拉着的乌篷马车缓缓停下。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先探出来的是一双云纹锦靴。
接着，身着月白长衫的江闻站在了马车上。
他身形依旧清瘦，脸色比五年前更显苍白。
袖口垂落的银线绣纹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看上去还是那副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
只是那双曾满是温和的眼眸，此刻像蒙了层寒霜。连看向府门匾额的目光里，都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
江九天坐在前厅的梨花木椅上，手里攥着那封被翻得边角起皱的家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是他五年来第一次收到江闻的消息，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却让他盼了足足半个月。
“国公爷，世子爷和世子夫人到府门口了！”管家的声音带着颤音，连跑带颠地冲进前厅。
听到管家的喊声，他猛地直起身，轮椅的轮子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不等下人推，竟自己用手撑着扶手，费力地朝门口挪去。
府门口，江九天首先看到了儿媳妇花弄影。
她依旧穿着一身素雅的青色衣裙，发髻上只插着一支银簪。
眉眼间还是当年那副温婉的模样，只是眼底多了几分江九天看不懂的沉静。
她身旁站着的是江闻，他穿着件月白长衫，身形依旧单薄。风吹过衣摆，竟显得有些晃荡，看上去和五年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没什么两样。
“爹。”江闻开口，声音还是温温软软的。
可不知为何，听在江九天耳里，却少了几分当年的怯懦，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意。
江九天看着儿子，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化作一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花弄影跟着屈膝行礼，声音轻柔：“父亲，我们回来了。”
江九天连忙让下人把他们迎进府，前厅里早已摆好了一桌酒菜，都是江闻小时候爱吃的。
可江闻却没动筷子，只是坐在那里，目光平静地看着江九天，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闻儿，这五年你去哪了？怎么连封信都不写？”江九天端起酒杯，想给儿子倒酒，手却控制不住地发抖，酒液洒了些在桌上。
江闻没有回答，反而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的圣旨，轻轻放在桌上。
圣旨上的“辞官”二字格外醒目，江九天的手猛地一顿，酒杯“哐当”一声落在地上，酒洒了一地。
“你......你辞官了？”江九天不敢置信地看着儿子，“你当年考中翰林，好不容易在朝堂上有了立足之地，怎么突然就辞官了？”
江闻抬眼，眼底的平静终于裂开一道缝隙，那缝隙里翻涌着江九天从未见过的恨意。
“立足之地？”他轻笑一声，声音里满是嘲讽，“爹，五年前弟弟被斩立决的时候，我的立足之地在哪？护国公的威严又在哪儿？
朝堂上的那些人，看着我们护国公府落难，谁伸过手？贤王李煜弦铁面无私，可他判斩立决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弟弟是吃醉了酒，才会失了分寸？”
江九天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知道江闻一直记恨当年的事，可他没想到，五年过去，这份恨意不仅没消，反而变得如此浓烈。
“闻儿，当年的事......是阿栩有错在先，贤王也是按律办事......”
“按律办事？”江闻猛地拍了下桌子，桌上的碗筷都震得发出脆响。
他这一下用力极大，完全不像个文弱书生，江九天和花弄影都愣住了。
江闻意识到自己失态，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爹，您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为朝廷丢了双腿。可朝廷是怎么对我们的？
弟弟犯错，就要斩立决，连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这五年，我想了很多，这官，我不当了！这护国公府的爵位，我也不稀罕。”
江九天看着儿子决绝的模样，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他颤抖着手指，指着江闻道：“那你回来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江闻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青铜面具。
面具上刻着繁复的纹路，眼睛的位置是空的，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他缓缓将面具戴在脸上，原本温和的气质瞬间变得冰冷诡异。
“爹，你以为我这五年，真的只是在外面漂泊吗？”江闻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丝沙哑。
“五年前，我和弄影离开京城，走到钟南山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跌落山崖的老人。我们救了他，帮他疗伤。后来才知道，他是阴罗殿的老殿主。”
江九天浑身一震，阴罗殿的名号他早有耳闻。
那是江湖上最神秘的组织，行事狠辣，专管朝廷管不了的事，连皇帝都要让其三分。
“老殿主感念我们的救命之恩，收我做了关门弟子。”江闻继续说道，“这五年，我跟着他学武功，学谋略，学阴罗殿的规矩。上个月，老殿主病逝，把殿主之位传给了我。”
“你......你竟然成了阴罗殿的殿主？”江九天的声音都在发抖。
他看着眼前戴着青铜面具的儿子，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那个连踩死只蚂蚁都要皱眉的书生，怎么会变成江湖第一组织的首领？
花弄影这时开口，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父亲，当年阿栩出事，我们心里都不好受。这五年，闻哥哥吃了很多苦。
他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回来，为阿栩报仇。贤王李煜弦，还有当年那些落井下石的人，我们一个都不会放过。”
江闻摘下青铜面具，眼底的恨意再也藏不住：“爹，我回来，就是为了给弟弟报仇。这朝廷欠我们的，我会一点一点，全部拿回来。护国公府的荣耀，我会用自己的方式，重新拿回来。”
江九天看着儿子，又看了看花弄影，心里五味杂陈。
他既心疼儿子这五年受的苦，又害怕他走上歧途。
可他知道江闻的性子，一旦他认定了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
可那是阴罗殿啊！朝廷都忌惮的阴罗殿，自己的儿子怎么就成了阴罗殿的殿主呢？
这件事情如果被皇上知道了，那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呢？他真的不敢想......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前厅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的紫藤萝花，还在簌簌地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