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死寂。
只有你狂乱的心跳声在狭窄空间里擂鼓,震得你耳膜嗡嗡作响。喉咙干涩发紧,每一次吞咽都带着血腥幻觉的刺痛。炉膛里,那点火星奄奄一息,将那幅在诡异烟雾中自行扭曲、生长的桑皮纸映照得如同深渊的裂隙口。
不是食胎姥。是“巢”。
食胎之巢。孕身母魔。
那张废弃的习作稿纸,此刻已面目全非。温暖柔和的象征“母体”的曲线,彻底被狰狞的黑色荆棘藤蔓和倒刺吞噬、覆盖、扭曲!藤蔓如同活物般在纸上蠕动、盘结,编织成一个庞大、不祥、孕育着无数畸变胚胎的魔巢!巢穴的中心,那滴着粘稠黑液的无底深渊巨口,此刻已经睁开——不,不是睁开!那里面亮起的猩红光点,根本就是一只缓缓搏动的、巨大而邪恶的竖瞳!
冷!冰冷刺骨的寒意,并非来自洞窟的潮湿,而是直接从画纸深处、从那只猩红竖瞳里弥漫出来!顺着你的指尖、目光侵入血管,冻结血液,直透骨髓!那是一种纯粹的、针对生命源头本身的污秽之寒!比住持的漠然更深沉,比钱有禄的绝望更粘稠,比女怨母的疯癫更……古老和原始!
你几乎停止了呼吸,死死盯着那搏动的猩红竖瞳。它能看穿!你清晰地感知到,那竖瞳冰冷地扫过你的身体,带着一种纯粹的、如同深渊评估猎物般的漠然。你的胃部,那刚刚呕吐过的脏器,猛地又一阵痉挛!这一次,不是恶心反胃,而是……被窥视!被那竖瞳目光穿透腹腔、直视你腹腔深处某种潜藏的、与你生命源头有关联的东西!
恐惧如同冰水灌顶!绝不能再看!这东西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亵渎和诅咒!
本能尖叫着让你移开视线。你几乎是闭着眼,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扑过去!手不是去拿画轴,而是抓向旁边一块早已冷透、半湿的脏抹布!不管了!只要能盖住它!盖住那只眼睛!
“嘶啦——”
就在你的手即将盖住桑皮纸的刹那,纸面上,一根最粗壮的黑色藤蔓纹理,仿佛活了过来!它的末端——一个盘踞在巢穴边缘、扭曲蜷缩的畸胎状轮廓的头部——竟然无声地裂开了一道细缝!那缝里,没有牙齿,没有舌头,只有一片更深邃的粘稠漆黑!一股极其微弱、带着浓郁羊水与腐败子宫液混合气味的气息,倏然逸散!
这微弱的气息,如同一根冰冷的针,直刺入你的鼻腔!
“呃啊!”你闷哼一声,动作瞬间僵住,仿佛魂魄被这气息钉穿了片刻!盖下去的动作猛地变形,脏抹布没盖住画纸中心,反而重重擦在了纸角。那力道带动卷起的纸张边缘拍打在冰冷的煤油取暖器的铁皮外壳上!
“哐当!——哐啷啷!”
取暖器被你撞得一歪!炉膛里奄奄一息的火星被彻底震熄!画室里,瞬间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完了!
你心头猛沉!黑暗!那东西在黑暗里——
几乎在灯灭的同时,你听到了声音。
一种极其细微、粘稠、如同湿哒哒的肉膜摩擦的声音。不是来自地上的桑皮纸,而是……你的四面八方!不,更像是从防空洞四壁湿冷的砖石里、从头顶渗水的霉斑里、从地上那滩你呕吐物的污迹里……从那被撞倒的取暖器还残留的一丝余温里……从这片空间本身渗透出来!它们细微到几近于无,却又能在绝对的死寂中,穿透你的耳膜,直接刮擦在你的神经末梢上!
“呼……咝咝……”
紧接着,是一阵似有若无、如同无数胎儿在粘腻羊水中同时进行微弱抽泣和吞咽的气息流动声。这声音更近了!仿佛贴在了画纸边缘,贪婪地吸吮着刚才逸散出的那股羊水腐败的气息!
那猩红的竖瞳!它在哪里?!它在做什么?!
黑暗中,唯一能感知到的,是那股冰冷的污秽寒意,不但没有消退,反而更加强烈!如同实质的水银,灌满了画室!紧贴着你皮肤表面流动,试图钻入你的毛孔!那只无形的眼睛,还在冰冷地扫视着你,锁定了你的后腰——那柄别在腰后刀鞘里的美工刀!
它想让你做什么?!画?!帮它诞生?!为它献祭?!
一股前所未有的抗拒和暴怒在你胸腔炸开!去他妈的食胎姥!去他妈的七阁债!去他妈的鬼画!老子只想活!
“滚开——!”
压抑到极致的恐惧和愤怒,在你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嘶哑而沉闷的咆哮!你凭着记忆和仅存的方位感,根本不去看地上的画纸,甚至不再顾忌那无形的窥视,转身就朝着防空洞厚重铁门的方向跌跌撞撞地扑去!离开!离开这个魔窟!
冰冷、粘腻的触感却像一层看不见的蛛网,死死缠绕着你的手脚!每一步都如同在粘稠冰冷的血泥潭中跋涉!那股混杂着腐败母巢气息的冰冷寒意,甚至开始顺着你的脚踝向上蔓延!
“砰!”
你的身体重重撞在冰冷的铁门上!冰冷的触感让你稍微清醒了一点!哆嗦的手摸索到冰冷的门栓,金属摩擦声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咔哒!”门栓被拉开!
拉开铁门的瞬间,洞外过道里浑浊的光线涌进来一丝——不是天光,是远处过道公共区域一盏昏黄摇曳的灯泡。
就在这微弱光线照入门缝、即将投射到地面的瞬间——
你眼角的余光瞥见!
地上那张漆黑的桑皮纸上,那只搏动的猩红竖瞳……猛地转向了门口!那方向!赫然对准了你拉开大门后,必然会暴露在外的洞口过道!而在那竖瞳目光扫过门口地面的刹那,地上残留的一摊你呕吐出的酸液污迹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蠕动了一下?
一股更强烈的、令人窒息的恶寒和恐怖的直觉,如同高压电流般击中你!它在窥视外面的世界!它在……“渴望”外界?!
“砰!!!”
你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用尽全身力气,猛然将刚拉开一条缝隙的厚重铁门重新狠狠撞死!沉重的撞击声在整个防空洞通道里回荡!
门外,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动,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含糊不清的、如同吮吸被打断的“咿?……”声,随即迅速沉寂。
你背靠冰冷的铁门,心脏疯狂撞击着肋骨,几欲跳出胸腔。冷汗瀑布般从额角、后背涌出,瞬间浸透内衫。双手死死按住冰冷的铁门,如同按着一扇隔绝地狱的门户。
刚才门外那是什么?幻觉?还是……
洞内。
随着大门紧闭,那最后一丝光线被彻底掐灭,画室里再次陷入纯粹的黑暗和冰冷的沉寂。
但你没有动。连呼吸都屏住了。
黑暗中,一种比刚才更加粘稠、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绝望的“气息”弥漫开来。那不是声音,是某种存在的“意志”在黑暗里膨胀、苏醒后所散发出的庞大压力。它取代了那无处不在的“声音”,无形,却更具实质感,如同一座冰冷的、不断生长着的血肉山峦,沉重地碾压在你的精神上。
那只猩红的竖瞳,就在这黑暗中,隔着几步之遥,无声地凝视着你。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反复刺探着你每一个神经末梢的颤抖。
它在等。
它知道你在这里。
无处可逃。
你慢慢滑坐到冰冷潮湿的地面,背靠着铁门,身体还在无法抑制地颤抖。手指无意中按在了旁边冰冷的铁桶边缘——那里面还有你半凝固的呕吐残迹。
黑暗中,那张孕育着邪恶母巢的画纸,仿佛活了过来。那股弥漫的、源自生命源头的污秽气息,带着冰冷粘稠的触感,悄无声息地,如同菌丝般,开始缓缓地向你坐的地方……无声地……蔓延。
第四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