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死……” 一个干涩得如同枯叶摩擦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是意识在对抗湮灭的本能咆哮。
他的心脏猛地一抽,巨大的疼痛让他几乎再次昏厥,却也带回了更多的知觉。胸腔里那团枯荣骨杯的冰冷沉重感越发清晰,像一块永远融不掉的寒冰。他开始能感觉到冷风刮过暴露伤口时的刺骨寒意,感觉到皮肉与泥浆接触的黏腻恶心。
就在此时,一件东西似乎被风吹动,轻轻碰触了他麻木的手背。
是《百鬼图》。
绢面已经被泥水打湿了大半,变得异常沉重。当它碰到林木生手背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极为微弱但阴冷纯粹的“凉意”,透过湿冷的绢布,渗入了他的皮肤。
这股凉意,并非普通物质的热量变化,更像是一道微弱的、凝滞的意念。它极其微弱,似乎是由这片废墟中刚刚大量散逸的亡魂碎魄在能量冲击湮灭后、残存下来的、最精纯也最死寂的那一丝……“无念”。没有记忆,没有情绪,只有最基础的“存在过”的痕迹,被百鬼图在无意识中吸纳了一些。
这死寂的凉意,如同一滴冰露滴落在滚烫的烙铁上。
“嗤……”
一声只有林木生灵魂能听见的轻微鸣响。
他胸中那团因刚刚剧烈爆发又强行承受反噬而如同炼狱熔炉般的枯荣骨杯邪力,竟然被这丝死寂的凉意微妙地中和了一丝丝!虽然只有极其微弱的一丝,但这平衡瞬间打破带来的短暂宁静空隙,却如同久旱后降下的甘霖!
更重要的是,这丝外来的“凉意”,终于不再是枯荣骨杯那贪婪狂暴的吞噬本能!它像一个纯净的锚点,短暂地将林木生即将彻底沉沦的意识,重新拉回了“此身此地”!
“呃……” 一声沙哑的、痛苦的吸气声从林木生喉咙里挤了出来。
他用力地、颤抖着,终于睁开了眼睛!
视线最初是一片模糊的重影。剧痛、眩晕、恶心感同时涌上,眼前发黑,金星乱冒。他死死咬住牙关,舌尖尝到了熟悉的铁锈味——是自己的血。这血腥味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他艰难地转动着剧痛僵硬的脖颈,视野逐渐聚焦。
眼前是月光下的一片焦土废墟。巨大的凹坑此刻更像一个被巨人蹂躏过的伤口,坑壁垮塌,布满了能量冲击形成的辐射状裂痕和焦黑。污浊的血水和泥浆在低洼处汇聚成小潭,反射着森冷的月光。断裂的木梁、碎裂的瓦砾、散落的锈蚀金属碎片……到处都是劫后的狼藉。
他看到了半截埋在土里的破油灯,看到了几片熟悉的、暗绿色带着诡异气息的青桐甲残片……以及老王头之前藏身的那堆瓦砾,已经被彻底震平,再无一丝人影痕迹。
结束了?
这个念头只浮现了一瞬,就被胸骨下方传来的剧痛和强烈的贪婪吸吮感击碎!
枯荣骨杯!那短暂被死寂凉意缓解的平衡正在快速消失!
骨杯如同受伤的凶兽,在沉寂片刻后,变本加厉地爆发出强烈的吸力,贪婪地榨取着他不多的生命力,修复自身创伤。更可怕的是,一股源自婴儿核心的、带着极致怨毒与暴戾的冰冷意志碎片,再次从骨杯深处探出触须,企图再次淹没他的神智!
“不……不能……” 林木生猛地咬紧牙关,牙关因过度用力而咯咯作响。一丝鲜红的血线再次从唇角滑落。
他不能在这里倒下去!一旦失去意识,枯荣骨杯会彻底失控将他榨干,或者被那婴儿残念侵蚀变成疯子!
他必须先压住骨杯的反噬!
目光艰难地扫视着身边。染血的破布袋就在身侧不远,但里面的东西——糯米、压胜钱、黑玉针,全都在之前的战斗中消耗殆尽或毁坏。《百鬼图》虽然在手边,但他此刻连沟通、催动其中鬼物的力量都荡然无存,图卷本身也显得异常沉重迟钝。
还有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了《百鬼图》湿漉漉的绢面上。
刚才那股微妙的、中和骨杯邪力的死寂凉意……来自图卷?还是来自……这片汇聚了太多残魂的死亡之地?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林木生脑中一闪而过。
既然枯荣骨杯能吞噬怨孽邪祟转化为力量,那么,这废墟中大量存在的、被法则乱流冲击残留的、最为精纯死寂的残魂“无念”呢?它们本身没有任何攻击性,是纯粹被毁灭后留下的“渣滓”。骨杯的本能是吞噬“力量”,这种无主且无害的死寂渣滓,能被它直接吸收吗?会不会反而像……给暴躁的野兽喂食冰冷的镇静剂?用这废墟中的“死”来对冲骨杯里过量的“生猛”邪力,换取暂时的平衡和喘息?
没有时间犹豫,这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林木生深吸一口气——这动作牵扯得他胸口剧痛——用尽全身最后能聚起的一点意志力,并非去沟通《百鬼图》,而是全力激发胸前的枯荣骨杯烙印,同时,小心翼翼地、通过烙印去感应这弥漫在周围空气中的、废墟里残存的、那股无处不在的死寂凉意。
“来吧……吞掉它们……” 他在心中默念,更像是引导骨杯那纯粹的本能。
嗡!
胸前的骨杯烙印骤然变得滚烫!一点微弱的金光在皮肉下急促闪烁!一个无形的、极细微的吞噬漩涡以林木生为中心悄然产生。
四周原本缓慢飘落的尘埃、散逸的能量余烬、乃至那坑洼血潭上蒸腾起的、带着死寂气息的阴寒水雾……都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吸引,极其缓慢地,一缕缕地朝着林木生汇聚,渗入他滚烫的烙印之中。
没有婴儿诅咒的狂暴,也没有阴跖尸煞的污秽,只有冰冷、纯粹、枯竭的“死”。
“呃……” 林木生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呻吟。这种感觉非常诡异。就像吞下了一捧冰冷干净的雪。那积雪进入滚烫的肠胃,带来瞬间的、几乎窒息的寒冷和刺痛,但紧接着,又奇妙地缓解了脏腑深处的灼烧感。
胸前枯荣骨杯内那翻江倒海的邪力洪流,在与这些纯粹死寂之物“接触”后,狂暴的冲击力竟然真的迟缓了一丝!虽然极其微弱,持续不了太久,骨杯本身似乎也对这些“低能量”的东西兴趣不大,吞噬得很慢,但这短暂的平缓空隙,已经足够林木生凝聚起宝贵的喘息之机!
就是现在!
借着这稍纵即逝的平衡,他用意志强行收拢了那些在脑海横冲直撞的婴儿记忆碎片中最强烈的几缕——老王头点灯的画面、九盏油灯亮起的位置、那些扭曲窑洞里被封入陶胚的生祭……这些线索被他以莫大的毅力强行压缩、隔离!
意识暂时摆脱了灭顶之灾。
他艰难地支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全身的骨头都在呻吟,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抗议。胸口的骨杯烙印如同心脏般沉重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冰冷的抽痛与一丝贪婪的牵扯。
他踉跄着走到那本浸泡在泥水里的《百鬼图》前。没有弯腰捡拾的力气,他用脚尖,极其缓慢地,将图卷从泥水中一点点地勾起、拖到了自己沾满泥污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