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彻底沉入远山,只余天际一抹凄艳的血色,映照着断壁残垣上未干的血迹。
修药殿的弟子们已小心翼翼地将宋为昭、古清净、姜云鹤、徐愿平四人用担架抬走,送往殿内静室。
场地中心,只剩下被乌油荷叶船星光水幕笼罩、龙珏玉佩青白光晕守护的裘扶玉,以及在她身旁寸步不离,持续以温和药力和针法辅助治疗的叶清芸、卓斐然、赵盈盈三人。
琴铮负手立于稍远处一块断裂的巨岩之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破碎的阵壁,灵识铺开,警惕着任何一丝可能潜藏的魔气波动。
他身姿挺拔如松,但紧抿的唇线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凝重,昭示着内心的沉重。
护宗大阵破碎,强敌虽退却隐患未消,掌门师兄杳无音讯三十年……桩桩件件,都压在他这个代理宗门事务的执法长老心头。
徐广河则焦躁地踱着步,那柄名为戡乱的重剑被他拄在地上,随着他沉重的步伐发出沉闷的叩击声。
他目光死死锁定在星光水幕中那道纤细的身影上,那是他最小的徒弟,却倔强地让他这个当师父的又心疼又无奈。
方才那寒毒彻底爆发、生机几近断绝的一幕,几乎击垮了他这个铁打的汉子。
若非叶清芸以折损自身元气的秘术强行为其续命,又有那几件神异的灵宝护持……
“清芸师妹,玉儿她……”徐广河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沙哑。
叶清芸没有回头,全副心神都维系在裘扶玉脆弱的生机上,只微微摇头,示意他噤声。
徐广河只得重重叹了口气,布满血丝的眼中满是担忧与后怕。
就在这时——
覆盖在裘扶玉伤口上的星光水幕,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一直紧盯着她的赵盈盈最先察觉到异样,惊喜低呼:“师傅!裘师妹的眼睫……动了!”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星光水幕下,裘扶玉那如同蝶翼般脆弱的长睫,极其缓慢艰难地颤动了几下。
紧跟着,她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眼皮,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极其费力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那双曾经明亮如星子、带着几分倔强的眼眸,此刻却黯淡无光,瞳孔涣散,仿佛蒙着一层终年不化的寒雾。
她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聚焦,视线茫然地在眼前晃动的人影间逡巡,最终落在了离她最近的叶清芸脸上。
“叶……师叔……”两个字,如同从冰封的缝隙中挤出,微弱得几不可闻,带着深入骨髓的虚弱和冰冷。
“扶玉!你醒了!”叶清芸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却又立刻压低了,生怕惊扰到她,“别说话,别动,你伤得很重,寒毒刚被压制住,千万稳住心神。”
裘扶玉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阵气若游丝的喘息。
她涣散的目光缓缓移动,看到了满脸关切、眼中含泪的赵盈盈,看到了神情肃穆、额头见汗却不敢有丝毫松懈的卓斐然,最后,艰难地越过了他们,落在了不远处那块断岩上如山岳般挺立的琴铮,以及拄着重剑,眼中布满血丝焦急望过来的师父徐广河身上。
“师……父……”她喉咙滚动,发出破碎的音节,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歉疚。
徐广河再也按捺不住,几步抢到近前,蹲下身,想碰触女儿般的徒弟,却又怕惊扰到她,双手悬在半空,最终只是重重带着无尽疼惜地应了一声:“哎!师父在!玉儿,你吓死师父了!”
琴铮也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站在徐广河身后一步之遥,锐利的目光紧锁着裘扶玉,沉声开口:“裘师侄,你已脱险,当务之急是静养。但有些事,关乎宗门安危,不得不问。”
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袭击者,手段狠毒,魔气精纯霸道,绝非寻常魔修。那引动你体内寒毒魔煞,分明是玄冰刺,此乃……寒渊不传之秘!你因何会招惹上那群盘踞在九幽绝地行事诡秘的疯子?”
这二字一出,徐广河脸色骤变,连叶清芸施针的手都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这个名字,在修真界代表着神秘、阴毒和绝对的死亡。
他们行事毫无底线,只为利益或某些不为人知的古老契约出手,手段残忍,且极其擅长追踪和隐匿,是各大宗门都极为忌惮却又难以根除的毒瘤。
裘扶玉涣散的瞳孔在听到寒渊二字时,猛地瑟缩了一下。
仿佛被无形的针刺痛,那深藏于眼底的冰冷和虚弱,瞬间被一股极其浓烈,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恨意所取代。
那恨意是如此深沉、如此刻骨,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骤然下降了几度。
她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胸腹间被冻结的伤口似乎都因为这情绪的剧烈波动而隐隐作痛。
叶清芸连忙低喝:“扶玉!稳住心神!不可妄动情绪!”
裘扶玉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冰碴刮过喉咙的刺痛感。
再睁开眼时,那浓烈的恨意并未消失,反而沉淀为一种冰冷近乎实质的决绝。
她看着琴铮,也看着师父徐广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从冰封的心底深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硬生生地抠出来:
“为……了……报……仇!”
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冰冷的刀锋。
“报仇?!”徐广河失声,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不解,“玉儿,你……你与寒渊有何仇怨?那群疯子神出鬼没,动辄灭人满门,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你……”
琴铮的眼神却瞬间变得无比锐利,仿佛穿透了裘扶玉虚弱的表象,直视她灵魂深处那道刻骨铭心的伤痕。
他按在剑柄上的手指微微收紧,沉声道:“寒渊,血债累累的魔窟,人人得而诛之。但能让其动用核心的玄冰刺来对付你……此仇,怕是不共戴天。你可知他们为何对你出手?或者……你知道了什么他们必须灭口的秘密?”
裘扶玉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剧烈的情绪波动和身体的极度虚弱终于压垮了她最后一丝清明。
那浓烈的恨意在眼中燃烧了片刻,随即被无边的黑暗和冰冷吞噬。
她头一歪,再次陷入了深沉的昏迷,只有眼角,似乎残留着一丝未来得及滑落的、冰冷的湿意。
“玉儿!”徐广河惊呼,心瞬间又揪紧了。
叶清芸迅速探查,松了口气:“无妨,是心神激荡,力竭昏厥。让她睡吧,此刻沉睡对她恢复反而有益。”
她看向琴铮和徐广河,语气凝重,“寒渊……此事非同小可。扶玉这丫头,竟背负着如此深仇……”
琴铮沉默着,目光从昏迷的裘扶玉身上移开,投向远处破碎的护宗大阵缺口,以及更远处沉沉的暮色。
他按在剑柄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寒渊……”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冷得像冰,“怪不得出手如此狠绝,不留余地。原来是他们。”
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是更深的忧虑,“如此,便更好理解了。只是……他们此番受挫,绝不会善罢甘休。宗门……恐有大麻烦临头了。”
徐广河看着小徒弟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和那惨白的小脸,再想到寒渊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头,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猛地握紧了手中的戡乱剑,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眼中爆发出骇人的怒火和一种父亲保护幼崽般的凶狠:
“管他什么寒渊热渊!敢动我徐广河的徒弟,老子拼了这条命,也要崩掉他们满嘴牙!血债必须血偿!玉儿的仇,我徐广河替她扛了!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想灭口?先问问老子的剑答不答应!”
他低沉咆哮的声音在废墟上回荡,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琴铮看了他一眼,没有劝阻,只是眼神更加深邃。
他再次望向裘扶玉腰间那枚光华内敛的乌油荷叶船,以及她胸前沉寂的龙珏玉佩,还有那昏迷中依旧萦绕不散的冰冷恨意。
报仇……她竟招惹上寒渊这等魔窟。
这丫头身上,到底背负着什么?那仇怨,又深重到了何种地步?
这突如其来的魔袭,以及掌门师兄长久的失联……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线,将这一切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深渊。
晚风卷起残灰,带来更深沉的寒意。
琴铮的眉头锁得更紧,心中那不祥的预感,如同阴云般迅速扩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