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自建立起,还未曾有过这样乱作一团的时候。
皇帝也不阻止,只是一味地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外头来传,太后身边的竹息姑姑来了。
皇帝这才回神,虽怀疑太后又要为皇后撑腰,心中不喜,但还是宣了竹息。
谁知竹息一进来便屈膝叩首,以一种五体投地的姿态呈上一本折子。
大声说道:“还请皇上屏退左右。”
皇帝一挥手,众人便鱼贯而出,也带走了发狂后又冷静下来的皇后和瑟瑟发抖的祺贵人。
余莺儿却安坐皇上身侧。
还有一个想走但没法走的高无庸,他如今只恨苏培盛死得太早。
竹息看见淑贵妃仍在,也并不多说什么,站起身将折子放到御前桌几之上,又退回原地跪下。
上面记录着皇后仗着太后的信任,假作逢迎之举,亲自熬药,实则暗中减轻药量,甚至擅改药方。
导致太后迟迟不能病愈。
皇帝拧着眉头,他一直以为太后是因为那次他提到六弟,才一病不起,原来是皇后。
只是,皇后要害太后做什么?
竹息趁着皇上看折子的空档,口齿清晰地陈情:“太后娘娘自富察贵人一事后便常叫皇后到寿康宫中捡佛豆。”
富察氏在前朝针对乌拉那拉氏都是因为皇后作孽,是人尽皆知的秘密,皇帝也不意外太后知道。
又说起太后身子刚有起色,便发现皇后再次生出歪心,太后本想一直压着皇后,不让她作恶。
谁知又病倒了。
本以为是沉疴难愈,还是竹息谨慎,发现竟是皇后,胆大包天,私下里戕害太后。
皇帝看到折子后面,果然记载着皇后与祺贵人的谋划。
瓜尔佳氏本只是急着要一个皇子,被皇后蒙骗,不知道这孩子本就生不下来。
皇后则是一开始就剑指淑贵妃,才大费周章安排了这一切。
折子被随手合上。
皇帝漠然,也不说信不信,只任凭竹息跪着,良久才问道:“太后可有懿旨?”
竹息伏地贴首:“事涉皇后,干系朝政,太后并无懿旨,只恳请皇上留皇后一命。”
皇帝便下旨废乌拉那拉宜修皇后之位。
哪怕在前朝引起轩然大波,他也只说皇后无子,还残害妃嫔皇嗣,坚持如此。
富察氏和瓜尔佳氏的人盯着每一个为皇后求情的臣子,扣上逆臣贼子的大帽子,说他们维护荼毒皇嗣之人,就是想要动摇国本。
渐渐的,也就不再有人说什么。
曾经的皇后也只是过眼云烟罢了,留不下什么痕迹。
但众人不知,真正让皇帝下定决心废后的,其实是章弥。
乌拉那拉宜修加害太后与瓜尔佳氏两案中皆有他的身影,他自然暴露了。
太医院院首,居然不止皇帝一个主子,何其可笑。
皇帝笑不出来。
章弥已被判了满门抄斩。
至于废后,现在不明不白地待在寿康宫。
皇帝即使知道乌拉那拉宜修从没有用章弥害他之心,还是恼了,更气太后仍要维护废后。
于是决定让老十四为先帝多多尽孝,每天多在皇陵跪两个时辰。
只等明日寅时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直到翌日去了寿康宫,发现太后留下废后单纯是为了折磨出气,还把手中最后的势力都交给了自己。
又默默把十四弟跪皇陵的时间改了回去。
近日,前朝多有大臣上折,请皇上选新后的。
余莺儿就发觉,本因皇后被废而志得意满的身边人都变得焦躁起来。
有康熙朝做例子,大家做的美梦本止步于淑贵妃在后宫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
直到福亲王登基,便能因子而获封太后。
谁知道主子实在争气,先是让皇后形同虚设,后来硬是把皇后斗倒了。
头顶没人压着的舒坦日子谁都喜欢,奴才们也高兴得很。
偏天公不作美,外头那起子人非要皇上另立新后。
余莺儿听了倒是能沉住气。
只是玉簪常偷偷对着完颜嬷嬷掉泪,觉得自家主子就是吃亏在出身不好,受大委屈了。
完颜嬷嬷却自信得很,认为皇上不会再立后了,哪怕是为了福亲王。
果然,皇帝将所有请立新后的折子留中不发之后,大臣们也
偃旗息鼓了。
他们站在朝堂上,也不是愚鲁之辈,非要得罪未来的帝母淑贵妃。
但先帝时期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哪怕皇帝明示暗示,福亲王是继任之君。
臣子们也要恪守本分,率先为在位的皇帝考虑,否则就不必想什么未来之事了。
不过也是尽到意思即可,皇上一表明态度,他们立马就跟着消停了。
是夜,雍正梦见了他还是亲王时期的事,皇阿玛坐在龙椅上,垂首同太子二哥说话,而他与其他兄弟们站在一起。
众人皆屏气凝息之际,他身上的亲王服忽然变成了飘飘欲仙的道袍,然后开始吟诗:
“生平耽静僻,每爱往深山。朝廷容懒慢,天地许清闲。”
顿时,他被诸位兄弟团团围住,皇阿玛和太子的目光也如雷似电般朝他射来。
每一个人都在盯着他好似在发绿光的眼睛看,身上的道袍霎时又成了龙袍。
皇阿玛化而为龙,驮着一条稍小的龙,与兄弟们变成的蛟蟒紧紧缠绕在他身上。
遮挡住他的视线,也叫他无法呼吸。
刹那间,风云变色,山川震动,天空和大地都在不断重复一句话:
“被发现了!被发现了!!被发现了!!!”
雍正惊醒了,但他并未出声,只是缓缓调整呼吸。
这是他当年压在心底的恐惧,伪装成醉心山水的闲云野鹤,真的能瞒过他的兄弟,他的皇阿玛吗?
现在他不必怕了。
只是前几日看到淑贵妃那双野心勃勃的眸子,想到也许昔日自己问鼎大位之意,正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难免有些人撒谎被戳穿后的羞耻。
皇帝想,明日便下旨,将皇贵妃一位给了莺儿吧。
她这阵儿总是欲说还休又难掩期待地看着自己,何必要她这样惴惴不安呢。
出身低又如何,一人得道,本就该鸡犬升天。
如今,他才是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