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草原的黎明，总是来得苍茫而壮阔。但今日的晨曦，却被一种沉重而肃杀的气氛所浸染。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未散的焦糊味、干涸的血腥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狂热与期待的、属于人群的独特气息。
在昔日银狼部落最大、也是如今整个新政权象征的核心广场上，一座新近落成、高达数十丈的“武神像”取代了原本部落图腾的位置。
它并非传统的石雕木刻，而是由某种泛着金属光泽、又似玉石温润的奇异材料构成，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
此刻，它正散发出一种稳定而威严的白金色光芒，光芒笼罩着整个广场，仿佛一尊沉默而全知的神只，正在俯瞰着下方即将上演的人间戏剧。
广场上，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望不到尽头。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刚刚从世代的枷锁中挣脱出来的底层民众——牧奴、矿工、隶卒、以及那些在旧秩序下被边缘化的部落成员。
他们的衣衫依旧褴褛，脸上刻满了风霜与苦难的印记，但他们的眼睛里，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
那是愤怒的余烬，是复仇的渴望，更是对新生的、炽热的期盼。
他们紧握着手中简陋的武器，或者仅仅是攥紧了拳头，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口中不时爆发出压抑不住的低吼或口号，汇聚成一股撼人心魄的声浪，在广场上空盘旋、激荡。
“打倒压迫者！”
“血债血偿！”
“武神万岁！新西凉万岁！”
高高的审判台，就搭建在武神像的正前方。它由新砍伐的原木和缴获的贵族帐篷材料仓促搭建而成，显得有些粗糙，却格外坚实，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
卡娅和泰穆，以及几位在起义中涌现出来的、深受民众信赖的革命委员会核心成员，神情肃穆地站在台上。
他们没有穿戴任何象征权力的华丽服饰，依旧是朴素的战士装束，但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源自“武神系统”的、隐约可见的能量波动，以及他们眼中坚定的光芒，让他们成为了全场目光的焦点。
审判开始了。
第一批被押上审判台的，是那些罪大恶极、民愤极大的旧贵族代表、部落头目和他们的爪牙。
查格，那个以虐待矿工为乐的监工头子，此刻早已没了往日的嚣张，面如死灰，浑身筛糠般颤抖。
还有一些负隅顽抗、双手沾满鲜血的贵族军官，以及几位在起义中被活捉的、曾经不可一世的部落长老——包括那位在银狼部落德高望重的巴特尔。
他伤势很重，被人架着拖上台，花白的胡须上沾染着血污，浑浊的眼中充满了绝望和不甘。
卡娅亲自宣读他们的罪状。她的声音清晰、冷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回荡在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查格，原秃鹫部落矿场总监工。任职期间，克扣矿工口粮，致三百一十二人饿死；私设刑堂，酷刑折磨矿工七百余人，其中一百零八人被虐杀；强占矿工妻女五十三人……”
随着每一条罪状的宣读，台下便爆发出一阵震天的怒吼。
有的人泣不成声，有的人破口大骂，有的人甚至试图冲上台去，被周围的革命卫士奋力拦住。
为了增加说服力，泰穆启动了与武神像相连的“灵犀”投影功能。
巨大的光幕在审判台上空展开，清晰地映照出由“玄武”暗中记录下的证据：
贵族庄园里堆积如山的粮食与外面饿殍遍地的对比；矿场中瘦骨嶙峋的矿工与监工们肥胖身躯的对比；甚至还有一些经过处理、但依旧能看出是虐待场景的模糊影像片段。
更令人瞩目的是，在投影中，每一个被审判者的影像额头上，都浮现出一个鲜红的、如同烙印般的“红名”标记，标记的深浅似乎还与罪恶程度相关。
“证据确凿！”泰穆的声音如同惊雷，“这些标记，是‘武神’对他们罪行的记录！是他们无法磨灭的罪证！”
民众的情绪被彻底点燃。在山呼海啸般的“处死他！”、“劳改！”、“剥夺一切！”的声浪中，革命委员会迅速做出了判决。
对于查格这类血债累累、民愤极大的首恶分子，判决是立即执行死刑。对于巴特尔这样虽然维护旧秩序、但并未直接参与大规模屠杀和虐待的旧贵族代表，则判处终身劳役，剥夺一切财产和政治权利。其他的罪犯，也根据罪行轻重，分别被判处不同年限的劳改或流放。
判决一经宣布，立刻引来民众更加狂热的欢呼。旧势力的代表被一个个押下台去，他们的哀嚎和求饶声，完全被淹没在人民胜利的呐喊声中。
权力的天平，在这一刻发生了彻底的倾斜。
清算了最主要的旧势力代表后，广场上的气氛稍稍平复了一些，但依旧保持着高度的紧张和关注。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今天的公审，还有一个更特殊、更引人注目的环节。
卡娅的目光，缓缓转向了广场边缘一个被特意隔离开来的区域。那里，站着一群特殊的人物——阿力克、萨仁、拓拔弘，以及其他十几个侥幸在风暴中幸存下来的“质子”。
他们不再是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而是狼狈不堪的“幸存者”。他们穿着或破损或沾满污渍的衣服，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恐惧和茫然。他们被革命卫士“请”到这里，没有镣铐，却胜似囚徒。
他们站在一个万众瞩目的尴尬位置，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成千上万道目光的审视。
那些目光复杂至极。
有好奇——这些人就是传说中去过安平、带回“神力”的人吗？
有审视——他们和那些被处决的贵族有什么不同？
有怀疑——他们是不是安平派来的奸细？
甚至还有毫不掩饰的敌意——他们毕竟是旧贵族的子弟，身上流着压迫者的血！
阿力克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下意识地避开那些如同实质般刺来的目光。
他曾经习惯于站在高处接受万众敬仰，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以如此屈辱的方式，成为审判的焦点。
萨仁则强作镇定，微微低着头，快速转动的眼珠显示着她内心的极度不平静，她在飞速分析着眼前的局势，评估着每一个可能的后果。
拓拔弘则紧抿着嘴唇，拳头在身侧紧握，眼神阴沉地盯着地面，仿佛一头受伤而被困在笼中的猛兽，压抑着随时可能爆发的怒火，但理智告诉他，此刻任何冲动都是自取灭亡。
卡娅迈步走下审判台，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向他们。泰穆和其他几位委员跟在她身后。广场上的喧嚣声渐渐平息，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停滞了，目光聚焦在这即将到来的对峙上。
卡娅停在质子们面前，她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锐利，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阿力克，萨仁，拓拔弘……还有你们各位，”卡娅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区域，“你们，是草原上第一批接触安平的人，是他们选中的‘探路者’，是带着他们的知识和力量归来的‘使者’。”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利刃：
“那么，请你们告诉我！当你们在安平学习那些高深的知识，掌握那些强大的力量时，你们可曾用那‘先进’的目光，回头看一看这片生养你们的草原？你们看到了我们这些在泥泞中挣扎、在鞭挞下呻吟、在饥饿中死去的同胞的苦难吗？”
阿力克猛地抬起头，想要辩解，却被卡娅锐利的眼神逼视得说不出话来。萨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铁木真依旧沉默，但紧握的拳头指节已经发白。
卡娅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继续质问道：“你们回来后，积极奔走，说服各个部落接受安平的‘馈赠’，大力推动建立这些遍布草原的‘武神像’。告诉我，你们如此卖力，是为了你们口中那个虚无缥缈的‘西凉未来’，还是为了向安平献上忠诚，好让你们自己在那盘我们看不懂的棋局上，获得一个更高的位置，取代你们父辈，成为新的统治者？”
这个问题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质子们的心上。他们中的一些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躲闪，显然被说中了心事。即便是阿力克这样曾真心相信安平能带来进步的人，此刻也无法否认，在他的理想中，确实掺杂着利用安平力量巩固自身地位的私心。
卡娅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座巨大的武神像上，声音中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你们研究这些神像，自以为窥探了安平的秘密，掌握了未来的钥匙。可你们知道吗？这神像真正的力量，它被赋予的核心使命，恰恰就是为了点燃这场革命的火焰，为了彻底终结你们所代表的、那个寄生在我们血肉之上、腐朽不堪的旧世界！”
真相如同最残酷的利刃，剥开了最后一层伪装。
质子们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去，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原来，他们引以为傲的“发现”，他们赖以提升地位的“桥梁”，从一开始就是为他们挖掘坟墓的工具！
他们不是安平的合作者，甚至连棋子都算不上，他们只是安平用来引爆草原火药桶的、用完即弃的引信！
“安平利用了你们的野心，利用了你们的无知，更利用了你们对自身阶级利益的维护！”
卡娅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判决，“你们，亲手将审判你们自己阶级的武器，带到了我们的手中！你们，是旧秩序的掘墓人，也是这场革命的……‘功臣’！”
“功臣”二字，带着无尽的讽刺，让所有质子都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屈辱。
卡娅向前一步，目光如炬，直视着他们每一个人：
“现在，旧世界已经崩塌，新西凉的黎明已经到来。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是选择继续拥抱那个早已腐朽、注定灭亡的过去，与人民为敌，与‘武神’的意志为敌？还是承认新时代的到来，放下你们可悲的贵族骄傲，选择站在人民这一边，为建设一个真正属于所有人的新西凉，贡献你们从安平学来的、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用处的知识和力量？”
“选择吧！”卡娅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当着所有西凉同胞的面！当着伟大的武神的面！做出你们的选择！生，或者死！”
广场上鸦雀无声，只有风吹过旗帜的猎猎声，以及武神像散发出的、稳定而威严的嗡鸣。数万道目光，如同聚光灯般打在这些质子身上，等待着他们的回答。空气仿佛凝固了，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质子心头。
反抗？念头仅仅是在脑海中闪过一瞬，就被彻底掐灭。看看周围那些眼神中燃烧着火焰的革命卫士，看看广场上那群情激昂、随时可能将他们撕成碎片的民众，再看看那座散发着未知力量、刚刚还在“显灵”判决罪恶的武神像……反抗，无异于自杀。
巨大的屈辱感、对安平的刻骨憎恨、对自身命运的悲哀、以及对死亡最原始的恐惧，在阿力克的心中激烈交战。
他想起了部落燃烧的营帐，想起了自己曾经的雄心壮志，如今都化为泡影。最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屈辱地弯下了他曾经高傲的膝盖，单膝跪倒在卡娅面前的尘土中。
“我……阿力克……”他的声音干涩而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我……谴责……谴责旧贵族的罪恶统治！我……拥护新生的西凉！我……赞美伟大的武神！我……愿意……愿意为新西凉贡献我的一切力量，赎……赎罪……”
他的头深深地低了下去，额头几乎触碰到地面。这一跪，不仅跪碎了他最后的骄傲，也跪碎了他曾经坚守的整个世界。人群中爆发出一些复杂的声响，有鄙夷的嘘声，也有如释重负的叹息。
萨仁看着阿力克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但更多的是冷静的决断。她没有像阿力克那样下跪，但她向前一步，微微躬身，用一种尽可能显得诚恳、同时又不失条理的声音说道：
“卡娅委员，泰穆委员。我承认，我们过去对草原底层民众的苦难了解不足，我们的视角存在局限。安平的介入，以及这场革命的爆发，让我们看到了旧秩序的不可持续性。我……理解并支持这场变革。我在安平学习的是信息管理和系统分析，如果新政权需要，我愿意运用我的知识，为建立更高效、更公平的管理体系服务。我相信，一个稳定、繁荣的新西凉，才符合所有人的利益。”
她的表态更加理智和“实用”，也更符合她一贯的风格。虽然同样是屈服，但姿态上保留了一丝体面。卡娅和泰穆对视一眼，没有立刻回应，算是默认了她的选择。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拓拔弘身上。这位以勇猛和桀骜着称的秃鹫部落继承人，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拓拔弘依旧站得笔直，像一杆即将折断却绝不弯曲的标枪。他沉默地看着卡娅，又缓缓扫视了一圈台下的人群，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座巨大的武神像上，眼神复杂难明，有愤怒，有不甘，有困惑，最终都化为一片冰冷的死寂。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广场上的气氛越来越凝重。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选择玉石俱焚的时候，拓拔弘突然动了。
他解下了腰间那把象征着他身份和武力的弯刀——那是他父亲传给他的，也是秃鹫部落勇士的荣耀。然后，他双手捧着弯刀，一步步走到卡娅面前，没有下跪，也没有说话，只是将弯刀高高举起，然后猛地插在了自己面前的土地上！
刀柄兀自颤抖嗡鸣。
这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他交出了武器，象征着放弃抵抗，承认失败。他的眼神依旧冰冷而坚硬，充满了隐忍，仿佛在说：我今天屈服于力量，但我的灵魂没有。
卡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其他的质子们见状，也纷纷做出了选择。他们或像阿力克一样下跪效忠，或像萨仁一样表达归顺，或像铁木真一样用行动表示臣服。无一例外，他们都选择了生。
当最后一名质子做出选择后，卡娅转过身，再次面向广场上的人群，面向那座巨大的武神像，高声宣布：
“旧的时代，已经彻底结束了！看！就连旧贵族最后的血脉，也已向人民低头，向武神的意志臣服！”
她指向那些垂头丧气的质子，声音激昂：
“从今日起，西凉将翻开崭新的一页！在伟大的武神光辉指引下，我们将建立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人人平等、共同劳动、共享成果的新西凉！”
“新西凉万岁！！”泰穆振臂高呼。
“武神万岁！！”革命委员会的成员们齐声呐喊。
广场上，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如同火山般彻底爆发出来。数万民众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直冲云霄，仿佛要将天上的阴云都彻底驱散。
他们拥抱，他们跳跃，他们哭泣，他们欢笑，庆祝着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和新生。
公审大会，在民众狂热的欢庆中落下帷幕。旧贵族的势力被彻底清算，幸存的质子们以公开归顺的方式，客观上帮助新政权稳定了人心，也象征着一个时代的彻底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