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赚钱?物资匮乏,灾害日渐严重的平原农村,马上就要吃树叶啃树皮了,就凭她那仅有的五斤粮的资本,去挣谁家的钱?
另一方面,菁莪听青娥说过一些故事,也了解点地方史,知道随着当地自然灾害的加重,以及某些不好言述的原因,要不了多久,她就不能开展说走就走的旅程了。
所以,还是先去取嫁妆吧,不管好不好取,能不能取到,总要走一趟,试一试。
用一句佛系的话说就是:尽最大的努力,抱最小的希望。
从这儿到原来的家一百公里,一百公里,放在后世,开高速也就一个来小时。
但现在,别说开高速,“高速公路”这四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怎么去?
腿着吧!
先把绣花鞋脱掉,换成先前的破布鞋;再把剪刀摸出来拢进衣袖,把火柴拿出来装进衣兜;最后把五斤粮裹进包袱,背到背上。
出发!
*
黄沙中穿行,辨不清方向,顺着沟畔走,摸索着捡了根树枝探路。
前方暗的像黑面包,真想挥刀砍下来一块啃掉。
周围很静,静得只有索索的落沙声。
草虫都不见了,不知是被风刮走了还是被土掩埋了,亦或是和她一样无以为家。
为给自己鼓劲儿,她数着步子走,休息三次,摔了八次后,走出了差不多一万步,十里地了。走不动了。
猛抬头,倒是见着了天上星,星共斗,斗和辰,渺渺茫茫,恍恍惚惚。只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摸出火柴,划亮一根,趁机锁定几簇干草的方位,摸索着薅了草,点燃草堆,再去捡一些树枝来续上。
大炼钢把树砍伐了不少,若不是这场暴风,树枝不容易捡。
反过来讲,若不是树被砍伐这么多,风也刮不起来这么大。
恶性循环哟——
曾经的菁莪也算是被父母娇养长大的姑娘,
父亲是一名建造师,跟着工程天南地北到处跑,但总少不了一天两遍和她视频通话,哪怕盒饭里吃出个苍蝇都不忘了跟她显摆一下。
母亲是位美术老师,闲适恬淡有时间,一天到晚把闺女当成艺术品打扮。
所以菁莪开朗是真开朗,娇气也是真娇气。敢走夜路,完全得益于这半年的支教扶贫经历。
那期间,她和三位同来支教扶贫的志愿者一起,住在空荡荡的校园里。
撵过蝙蝠,打过老鼠,欣赏过野猫打架,聆听过夜猫子唱歌。
胆量提高了好几个级。
但你要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心一直在嗓子眼儿里卡着呢。
倒不是怕什么野物,人口密度很高的平原地区,没什么能威胁到人身的野物,便是有几只野鸭野兔,也早成了人们腹中餐。
怕什么?怕人,怕歹人。
这年月,饿急眼的多,就她的能耐,别说遇上几个,就是遇上一个,她的口粮都难保。搞不好,人也不保。
捡柴时,碰到一棵被狂风连根拔起的死树,大树的枝条都被伐掉烧了,只剩大半截树干,光溜溜的袋鼠尾巴似的,搞不了光合作用,又旱得喝不上水,不死才怪。
你说树干为什么没被伐走?还用问吗,没这么大的锯子呗。
拔树倒屋,地皮被揭掉,菁莪推测风力有十到十一级,中心位置可能达到了十二级。
她毫不犹豫地把火堆移了过来。这么一大棵树,够烧一个晚上了。
大火熊熊而起,驱散了黑暗,也点燃了胆量。
但她不敢守在火堆旁,太显眼,怕自己成为别人的目标。
环视一周,选中了光圈之外低洼处的一棵大树,决定到那里过夜。
强光对照之下,那里是暗区。安全。
将未烧透的炭块敲下来,用棍子夹起,一块一块转移到大树旁。
这种炭块,有热量、有温度,但少有明火,又有大火为背景,远处不可见。
而她则可以背靠大树,面朝大火,耳听八方。只需要每隔一会儿,转移一些炭块过来就行。
解开包袱,摸出一把玉米埋进炭堆,这就是她今天的晚餐—— 炭烤玉米粒。
万一有一粒不小心爆成爆米花了呢,那就享福了。
糊香味出来,她想起了穿来之前的那场欢送会,当时还举着酒瓶子喊“呼儿将出换美酒”来着,现在竟然要抱着糊玉米粒哭“感此潇湘客,凄其流浪情”了。
啊呀呀,怎一个惨字了得!
情况特殊,没时间哀怨嗟叹,菁莪决定等生活稳定后,一定要好好哭一场。
心里瞎琢磨,不耽误手上干活。
快速把为了嫁人,专门穿上的近似于女装的上衣脱掉,换上一件补丁摞补丁的自纺自染的老蓝粗布夹袄。
就着火光看了看侧影,发现胸脯不肿屁股不翘,嘴里骂一句:你妈,十八岁,一枝花,就是朵细细溜溜没开开的金针菜花?
心里却是窃喜:这个,太适合女扮男装了!
从包袱上撕下一圈布条往腰里一扎,卷卷袖子,扥扥衣襟—— 嘿,别说,还真挺有上码头扛大包的豪迈感!
只剩头发不合格了。
缺衣少粮营养不良的年月,留什么长发?摄入的那点蛋白质都供养给头发了!
拿起剪子咔嚓咔嚓两下,大辫子应声落地,想投进火里烧掉的,犹豫了两下又没舍得。
头发能换针线,留着吧。
不过瘾,又再次举起剪刀,闭上眼,咔哧咔哧一顿混剪。
得,狗啃发型出现了。
侧头看一看火光里的艳影—— 啧啧,端的一枚雌雄莫辨的俊俏小生!
挺好,挺好,流浪在外,越丑越安全。而且,头发短也能少生虱子。
收拾包袱,看见了绣花鞋,担心这么一双绣工精致的鞋子,会不小心入了什么人的眼,便将其放进灰堆里使劲搓了搓,然后将鞋面相对,用麻绳捆好。
草木灰既能遮盖底布和绣花,又能防潮防虫。
好了,准备工作完成。
把烤熟的玉米粒扒出来,边吃边思索人生:
父母的事已经被埋进了历史,除非有契机,否则无法知晓真相;
宅子和良田已经被分了,以她对历史的了解,已没有再拿回来的可能;
那就只剩下哥哥和嫁妆了。
找不到哥哥怎么办?拿不到嫁妆怎么办?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但不管能不能找到,能不能拿到,都要尽快给自己重新弄一个身份,一个能顺利生存的,可以写进人生履历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