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璃盯着案几上的琉璃笔洗，指尖在木桌上敲出急促的节奏。这是造办处送来的新制器物，鸭蛋青色的釉面下漂浮着细密的气泡，边缘处还有三道几乎看不见的裂纹 —— 和她在浣衣局修复的那只琉璃盏如出一辙。
“匠人说这是‘冰裂纹’，是特意留下的巧思。” 小宫女巧儿捧着茶盏站在门边，声音里带着敬畏，“从前只有宫里的造办处才会做这种……”
“巧思？” 林璃冷笑一声，指尖划过裂纹，“分明是纯碱配比不足，烧制时温度骤降导致的应力开裂。” 她抬头望向窗外，暮色中的琉璃窑正腾起淡青色的烟，“去把造办处的老匠人叫来，我要查原料库。”
巧儿吓得手中茶盏险些跌落：“姑娘，那些老师傅都是跟着贝勒爷多年的……”
“叫他们来。” 林璃打断她，目光落在自己腕间 —— 那里戴着从现代带来的智能手环，虽然屏幕早已碎裂，但金属表链上的纳米传感器仍在微微发热。穿越时带来的除了记忆，还有这些嵌入皮肤的科研设备，此刻正以某种神秘的频率与琉璃窑的火光共振。
半个时辰后，造办处的三位老匠人被请到偏殿。为首的周师傅留着山羊胡，腰间挂着刻有 “琉璃” 二字的铜牌，正是他刚才在窑前宣称 “此乃天意，非人力可改”。
“周师傅，” 林璃指着笔洗上的气泡，“你说琉璃需得‘天工造物’，那这些气泡可是天意？”
周师傅梗着脖子：“回姑娘的话，琉璃本就该有云雾朦胧之美，太通透了反失了仙家韵味。”
“仙家韵味？” 林璃从袖中取出昨夜偷偷烧制的琉璃珠 —— 那是她用浣衣局的纯碱、厨房的石英砂，按现代玻璃配方（二氧化硅 70%、碳酸钠 25%、碳酸钙 5%）烧制的无色透明球体，在烛火下折射出七彩光晕，“你看这颗珠子，可还有云雾朦胧？”
三位匠人同时吸气。周师傅的山羊胡剧烈颤抖：“这、这是妖法！琉璃哪能如此通透……”
“不是妖法，是料法。” 林璃将琉璃珠放在白瓷盘上，“你们用的是粗制纯碱，含大量氯化钠杂质；石英砂未经淘洗，二氧化硅含量不足六成；烧制时窑温忽高忽低，自然气泡丛生、裂纹遍布。”
她站起身，袖中滑落一张牛皮纸 —— 那是她凭记忆绘制的琉璃配方改良图，“今晚子时，我要重开窑炉。周师傅若信得过，便按这方子准备原料：石英砂淘洗七次，纯碱用淋灰法制得纯碳酸纳，再加入三钱方解石粉。”
周师傅盯着图纸上的化学方程式（虽然他看不懂），突然扑通跪下：“姑娘饶命！贝勒爷若知道老奴等偷工减料……”
林璃心中一凛。原来造办处的匠人早已发现配方问题，却因纯碱昂贵、工序繁琐而故意偷工，反正贝勒爷不懂琉璃，只图个模样好看。
“起来吧。” 她放缓语气，“我只要你们按新方子准备原料，其余之事，自有我担着。”
月光给琉璃窑镀上银边时，林璃正在后巷的老槐树下筛石英砂。巧儿蹲在一旁，用竹筒往陶盆里注水：“姑娘，这石英砂要淘洗七次，真的能去掉杂质？”
“二氧化硅不溶于水，” 林璃解释道，“但长石、云母等杂质会被冲走。古代琉璃浑浊，就是因为砂料不纯。” 她突然想起实验室的滚筒筛砂机，嘴角泛起苦笑 —— 现在只能靠双手和竹筛。
筛到第五遍时，巷口传来脚步声。林璃迅速将陶盆藏进灌木丛，拉着巧儿躲到槐树后。两个巡夜侍卫提着灯笼走过，甲胄相撞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听说造办处来了个妖女，” 其中一个侍卫低声道，“能把琉璃烧得比水晶还透……”
“闭嘴！” 另一个侍卫踢了踢地上的石子，“贝勒爷吩咐过，不许议论新来的女史。”
等侍卫走远，林璃才敢露头。她摸了摸藏在袖中的琉璃珠，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实验室的低温箱 —— 在现代，这种高纯度钠钙玻璃不过是基础材料，可在康熙年间，却足以惊世骇俗。
窑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映得林璃的脸忽明忽暗。周师傅站在五步外，双手交叠在腹前，眼睛死死盯着窑门。巧儿抱着草木灰蹲在角落，浑身发抖。
“温度够了。” 林璃将涂有陶土的坩埚放入窑内，“接下来要保温三个时辰，让玻璃液充分澄清。”
周师傅突然指着窑顶：“姑娘快看！”
窑顶的通气孔正渗出淡蓝色的光，与林璃腕间的手环遥相呼应。她心中大惊 —— 这正是实验室爆炸时出现的量子共振现象！难道琉璃的通透度与这种神秘能量有关？
“别出声。” 她按住巧儿要叫的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窑门。随着温度升高，坩埚内的玻璃液开始发出微光，那些在现代显微镜下才能看见的硅氧键，此刻竟在肉眼下呈现出蜂巢状结构。
“成了！” 当窑温达到 1300c时，林璃突然低呼。她戴上浸过冷水的棉手套，颤抖着打开窑门 —— 一颗拳头大小的无色琉璃球躺在坩埚中，表面光滑如镜，竟能清晰映出她眼底的血丝。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剧烈的砸门声。巧儿尖叫一声，草木灰撒了满地：“是侍卫！他们来了！”
林璃迅速将琉璃球塞进怀里，转身堵住窑门：“周师傅，你带巧儿从后巷走。就说…… 就说我在试新釉色。”
但已经太晚了。十余个侍卫举着火把闯入，为首的正是白天见过的巡防统领鄂伦岱。他手按刀柄，目光在窑炉和林璃身上逡巡：“贝勒爷有令，深夜不许动火。你是何人，竟敢……”
“鄂统领好大的官威。” 温润的声音从院墙外传来。八贝勒胤禩身着月白常服，在月光下款步而来，腰间的和田玉佩随步伐轻晃，“本贝勒让林女史试制新琉璃，怎的，你连本贝勒的命令也怀疑？”
鄂伦岱慌忙跪下：“卑职不知……”
“起来吧。” 胤禩挥了挥手，目光落在林璃胸前 —— 那里还沾着窑灰，“林女史，新琉璃可成？”
林璃取出琉璃球，双手呈上。胤禩接过的瞬间，指尖触到她掌心的烫疤：“辛苦了。” 他对着月光转动琉璃球，七彩光晕在他温润的面容上流淌，“如此通透，若做成屏风，怕是连宫里的琉璃作都要逊色三分。”
鄂伦岱看得目瞪口呆。他在贝勒府当差十年，从未见过如此晶莹的琉璃。周师傅从后巷回来，看见琉璃球的瞬间，突然老泪纵横：“老天爷，这是传说中的‘清光琉璃’，百年难得一见啊……”
胤禩轻笑一声，将琉璃球还给林璃：“明日随本贝勒进宫，把这琉璃献给皇阿玛。” 他转身时，衣摆扫过窑炉，“至于鄂统领 ——” 声音突然冷下来，“若再敢惊扰匠人试料，本贝勒就让你去守西角门，如何？”
鄂伦岱连连磕头，退出院子时几乎撞翻灯笼。林璃看着胤禩的背影，突然发现他刚才接过琉璃球时，指尖在球体表面轻轻摩挲了三下 —— 那是实验室常用的摩尔斯电码，代表 “安全”。
铜漏滴水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林璃坐在梳妆台前，借着月光观察掌心的烫疤。智能手环的金属表链不知何时嵌入皮肤，在疤痕周围形成奇异的蓝色纹路，与琉璃球的光晕如出一辙。
“姑娘，贝勒爷待人真是宽厚。” 巧儿抱着棉被进来，“刚才鄂统领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若不是贝勒爷……”
“巧儿，” 林璃突然打断她，“你可知‘清光琉璃’在史书上的记载？”
巧儿摇头。林璃望向窗外的琉璃窑，火光映得窗纸通红：“《明会典》记载，宣宗年间曾烧制出无色琉璃，时人以为祥瑞，却在进献途中遇暴雨，琉璃遇水而碎，自此断了传承。” 她摸着琉璃球，“而我烧制的这个，不仅通透，还能在月光下发光 —— 你说，这是祥瑞，还是灾兆？”
巧儿吓得打了个寒颤：“姑娘莫要乱说……”
“嘘 ——” 林璃突然竖起耳朵。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屋顶走动。她迅速吹灭烛火，将琉璃球藏入妆匣，指尖按在智能手环上 —— 那里有她改装的简易震动传感器。
屋顶的瓦片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林璃摸到床头的琉璃镇纸，正要起身，窗外突然传来羽箭破空声！
“姑娘小心！” 巧儿尖叫着扑过来。林璃本能地侧身，羽箭擦着她的发梢，“噗” 地钉在立柱上，箭尾绑着一张纸条。
她扯下纸条，借月光看去，上面用朱砂写着：“妖人祸世，琉璃必碎。” 字迹歪斜，却带着说不出的寒意。
院子里传来侍卫的呼喝声。林璃打开妆匣，琉璃球的蓝光突然大盛，映得整个房间如同白昼。她看见智能手环的金属表链正在融化，融入皮肤的蓝色纹路竟与琉璃球表面的量子共振图案完全一致。
“巧儿，去请周师傅来。”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从明日起，琉璃窑周围要加设防火沟，原料库必须双人双锁。还有 ——” 她摸着腕间的纹路，“帮我找些艾草和雄黄，我要…… 驱邪。”
巧儿点点头，慌忙退下。林璃盯着琉璃球，突然想起实验室爆炸前的场景 —— 当她的血滴在冰裂纹屏风上时，蓝光正是这样将她吸入时空裂隙。难道，这种量子共振的琉璃，真的是打开时空之门的钥匙？
窗外，胤禩的书房还亮着灯。他握着林璃绘制的琉璃配方图，目光落在图角的奇怪符号（那是她无意识中画出的量子波动公式）。案头的琉璃球突然发出微光，映得他袖口的东珠朝珠泛着冷光。
“主子，” 贴身太监何柱儿低声道，“刚才刺客用的箭簇，是镶蓝旗的制式。”
胤禩冷笑一声，指尖划过图上的化学方程式：“看来，不只是皇阿玛对琉璃感兴趣啊。” 他望向窗外的琉璃窑，火光中仿佛看见林璃专注的侧脸，“去告诉造办处，从明日起，给林女史派十个贴身侍卫。记住 —— 要汉军旗的，干净利落的。”
何柱儿领命退下。胤禩拿起琉璃球，对着灯光转动，球体内部的光晕竟形成了一幅若隐若现的地图 —— 那是康熙朝的大清版图，却在台湾岛外多出一个标注着 “实验室” 的红点。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这个来自浣衣局的小宫女，究竟是上天赐予的贤助，还是命中注定的变数？琉璃球的蓝光突然变强，在他掌心投下一个小小的漩涡，与他梦中的场景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