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昭握着那杯毒酒,指尖冰凉,杯壁传来的触感却如同烧红的烙铁。凤凰玉佩紧贴心口,那冰冷的警告之意越发清晰,几乎要冻结她的血液。萧铭那张带着得意与隐秘兴奋的脸在她眼中扭曲,如同恶鬼。这杯酒,本该是灌入她的喉中!
杀意,如同沸腾的岩浆在她胸腔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只需手腕一翻,这杯毒酒便能泼在萧铭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上!但…不行!
电光火石之间,沈云昭硬生生压下了这致命的冲动。她不能暴露!更不能让沈家成为众矢之的!萧铭此举虽蠢,却阴毒至极。若她此刻发作,萧铭大可反咬一口,诬陷是她下毒害人!届时,她百口莫辩,沈家更将万劫不复!
她必须忍!必须将这滔天的杀意,化作最深的伪装!
“殿下…厚爱,臣女…惶恐。”沈云昭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仿佛因萧铭这过于“亲昵”的举动而羞怯不安。她微微侧身,借着避让侍女的姿势,手腕极其隐蔽地一抖!
杯中的酒液,如同被一股无形的气流牵引,悄无声息地溢出小半,精准地洒落在她宽大的月白云锦宫装袖口上!深色的酒渍迅速在浅色的衣料上晕染开一小片,带着那甜腻的异香。
“哎呀!”沈云昭低呼一声,如同受惊的小鹿,手一松,那还剩大半杯毒酒的酒杯“啪”地一声,摔落在地毯上!琥珀色的酒液四溅!
“臣女失仪!请殿下恕罪!”她慌忙站起身,脸色煞白,带着十足的惊慌和无措,甚至因“动作过大”而牵动了肩头的伤处,痛得她秀眉紧蹙,身形微晃,更显得狼狈可怜。她刻意用那沾湿的袖口掩住口鼻,仿佛在遮掩酒气,实则深深嗅闻着那毒药残留的气息,牢牢记住这致命的甜香——牵机引!一种极其霸道、发作迅猛的宫廷禁药!
“无妨无妨!”萧铭先是一愣,随即看到沈云昭那惊慌失措、楚楚可怜的模样,以及袖口那醒目的酒渍,心中那点因计划被打断的懊恼瞬间被一种病态的满足感取代。他哈哈一笑,故作豪爽地挥手,“妹妹手滑了而已,本王岂会怪罪?来人,快给县主擦拭,再奉上新茶!”
侍女连忙上前清理。席间众人的目光也被这小小的插曲吸引,看到沈云昭那副狼狈惊惶的样子,大多摇头失笑,只觉这“昭武县主”虽勇武,到底还是个不经事的闺阁女子,被三皇子当众示好便慌了手脚。赵启恒嘴角更是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沈云昭垂着眼,任由侍女擦拭衣袖,心中却在飞速计算。毒酒洒了,萧铭一次不成,必有后手!她必须尽快找到脱身之机,同时…也要让这蠢货付出代价!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温润却带着一丝威严的声音响起:“三弟,何事喧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太子萧玦在一众东宫属官的簇拥下,正缓步向水榭这边走来。他身着杏黄四爪蟒袍,气度雍容,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过全场,尤其在沈云昭沾湿的衣袖和地上碎裂的酒杯上停留了一瞬。
萧铭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堆起笑容迎上去:“皇兄来了!无事无事,云昭妹妹不小心打翻了酒杯,受了点惊吓。臣弟正安抚她呢。”
萧玦的目光落在沈云昭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哦?昭武县主受惊了?看来伤后确实需要静养。”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随即目光转向萧铭,带着兄长的“关切”,“三弟,你府上这春日宴,倒是热闹。只是县主有伤在身,不宜过度喧扰。”
“是是是,皇兄教训的是。”萧铭连忙应道,心中暗骂太子多管闲事,面上却不敢显露。
萧玦不再看沈云昭,径直走向主位落座。水榭内的气氛因太子的到来而变得更加微妙。萧铭殷勤地为萧玦斟酒,用的是他桌上那套专属的、雕琢精美的九龙金樽。一名侍从恭敬地将金樽奉到萧玦面前。
“皇兄请。”萧铭笑着举杯。
萧玦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席间,带着储君的威仪,举杯欲饮。水榭内丝竹稍歇,众人都望向主位,准备同饮。
就在这万众瞩目、气氛凝滞的一瞬!
异变陡生!
“噗——!”
一口黑紫色的污血,如同喷泉般从萧玦口中狂喷而出!他手中的金樽“哐当”一声砸落在桌案上,酒液混着污血四溅!他那张温润俊朗的脸庞瞬间扭曲,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青黑之色,双眼暴突,布满了血丝!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恐怖声响!
“太子殿下!”
“皇兄!”
“太医!快传太医!”
死寂被瞬间打破!水榭内外如同炸开了锅!惊恐的尖叫声、慌乱的呼喊声、杯盘落地的碎裂声交织在一起!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景象惊呆了!太子中毒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三皇子的宴席上!
萧铭离得最近,被喷溅了一身血污,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大脑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看向地上沈云昭摔碎的那个酒杯,又看向太子面前那杯同样出自他府上、由他亲自斟满的酒,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毒…是那杯毒酒?!太子…喝了他本想给沈云昭的毒酒?!
“护驾!护驾!”东宫属官们惊骇欲绝,纷纷扑上前,却又不敢触碰太子那不断抽搐、七窍都开始渗出黑血的恐怖身体。兵部尚书赵启恒反应最快,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虽入席依礼未佩重兵,但勋贵随身短刃是常事),厉声咆哮:“封锁王府!所有人不许动!刺客!有刺客谋害太子!”
他血红的眼睛如同疯虎,瞬间锁定了距离太子最近、且刚刚发生“意外”的沈云昭!那目光中的恨意和杀机几乎要凝成实质!
“是她!一定是她!”赵启恒刀锋直指脸色同样煞白、似乎也被这惊变吓呆的沈云昭,声音嘶哑疯狂,“沈云昭!你适才故意打翻酒杯,就是为了掩盖你下毒的痕迹!你恨太子殿下在朝堂上责难于你沈家,便行此弑君谋逆之举!你好狠毒的心肠!”他根本不给沈云昭任何辩驳的机会,直接将弑杀储君的天大罪名扣在了她的头上!
“拿下这个妖女!”赵启恒厉吼,几个太子府的侍卫立刻红着眼,拔刀就要扑向沈云昭!
“谁敢!”一声冰冷到极致的断喝,如同惊雷炸响!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水榭入口,正是靖北王萧绝!他身后,数名气息森寒、玄衣蒙面的夜枭卫如同影子般散开,瞬间控制住了水榭几个关键出口!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杀气弥漫开来,压得那些欲扑上前的侍卫动作一滞!
萧绝的目光如同万载寒冰,扫过混乱的现场,扫过七窍流血、生死不知的太子,扫过呆若木鸡的萧铭,最终落在被赵启恒刀锋所指、孤立无援的沈云昭身上。他的眼神深邃难辨,没有丝毫温度。
“赵尚书,无凭无据,仅凭臆测便指认当朝县主谋害储君,谁给你的胆子?”萧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威严,“太子殿下遇险,当务之急是救治和彻查!而非在此妄动刀兵,制造混乱!若太子殿下因你延误救治而有闪失,你赵启恒,担得起这诛九族的大罪吗?!”
诛九族!
这三个字如同冰水浇头,让陷入疯狂边缘的赵启恒猛地一激灵,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他看着太子那越来越微弱的气息和骇人的模样,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疯狂。
“王…王爷!太子殿下他…”赵启恒声音发颤。
“太医!”萧绝不理会他,目光如电,扫向混乱的人群。
“在…在下来了!”两名随行太子、原本在偏厅休息的东宫太医连滚爬爬地冲了过来,看到太子的惨状,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扑上去施救,手忙脚乱地灌下解毒丹,施针护住心脉,但效果甚微。太子的抽搐渐渐微弱,气息如同游丝,眼看就要不行了。
“是…是牵机引!剧毒无比!见血封喉啊!”一名太医探过脉息,面无人色地哀嚎。
牵机引!宫廷禁药!此名一出,满场皆惊!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在沈云昭身上,充满了惊疑、恐惧和审视!谁有能力拿到这种禁药?
沈云昭站在风暴的中心,承受着无数道如同刀割般的目光。她脸色苍白,身体因“惊吓”而微微颤抖,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她看到了萧铭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懊悔;看到了赵启恒那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疯狂恨意;更看到了萧绝那深不见底、仿佛掌控一切的冰冷眼神。
嫁祸!一场针对她、针对沈家的致命嫁祸!而始作俑者萧铭,此刻恐怕比任何人都希望她死!只有她死了,他意图毒害她的丑事才不会败露!
“王爷!即便不是她亲手所下,也必与沈家脱不了干系!”赵启恒再次嘶吼,矛头直指沈家,“沈云昭适才举止异常,打翻酒杯,焉知不是传递信号或销毁证据?太子殿下饮用的酒,皆是三皇子府上提供!但沈云昭入府最早,又曾靠近酒具…她嫌疑最大!必须立刻拿下,严刑拷问,追查同党!”
“赵大人此言差矣!”一个尖利阴冷的声音响起,如同毒蛇吐信。一直冷眼旁观的东宫副总管曹德海,此刻站了出来,他面白无须的脸上毫无波澜,眼神却如同淬了毒的针,直刺沈云昭。“下毒之事,岂能仅凭臆测?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一种阴毒的引导,“老奴倒是想起一事。方才县主落座前,似乎…曾悄悄抚摸过腰间一枚玉佩?那玉佩形制古朴,老奴瞧着,倒有几分眼熟,似是…前朝宫中流出的旧物?不知县主可否解下,容老奴一观?或许…与某些…陈年旧事有关?”
玉佩!
沈云昭的心脏猛地一缩!曹德海的目标,果然是母亲的遗物!他不仅要坐实她下毒的嫌疑,更想借此机会,当众抢夺或者污蔑这枚可能与母亲之死息息相关的凤凰玉佩!好一个一石二鸟的毒计!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云昭腰间。那枚温润的凤凰玉佩,在宫装的遮掩下只露出一角。
沈云昭下意识地用手护住腰间玉佩,这个动作在旁人看来,更显得心虚可疑。
“曹公公!”萧绝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太子殿下危在旦夕,你不思协助救治,反倒在此纠缠一枚玉佩?是何居心?莫非你东宫詹事府,已不将太子殿下的性命放在眼里了?”
曹德海被萧绝的气势所慑,狭长的眼睛眯了眯,躬身道:“王爷息怒,老奴只是…心系太子安危,恐有宵小借机生事,混淆视听。”他不再提玉佩,但那双阴冷的眼睛,却如同附骨之蛆,牢牢锁定了沈云昭。
就在这剑拔弩张、千钧一发之际!
“咳咳…咳咳咳…”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咳嗽声,从昏迷的太子萧玦口中发出!在太医拼尽全力的救治下,他竟奇迹般地吊住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只是那双眼睛浑浊不堪,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茫然。
“殿…殿下醒了!”太医惊喜交加地喊道。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
萧玦的目光艰难地转动,扫过围在身边的人,最终,他那涣散而怨毒的目光,竟死死地、用尽最后力气地钉在了…距离他最近的萧铭脸上!
“你…你…”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音节,手指颤抖地指向一脸惊恐、浑身血污的萧铭,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和怨毒!似乎想说什么,但剧毒侵蚀下,他猛地又是一口黑血喷出,双眼一翻,再次昏死过去!这一次,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眼看就要油尽灯枯!
虽然只有断断续续的音节和那怨毒至极的眼神,但这无声的指控,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指向了萧铭!
“不!不是我!皇兄!不是我啊!”萧铭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吓得魂飞魄散,惊恐地尖叫起来,连连后退,语无伦次,“是酒!是酒有问题!是…”他慌乱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碎酒杯,又扫过沈云昭,最后看向自己桌上那些酒壶,仿佛想找出证据,却因极度恐惧而脑子一片混乱。
他这失态的反应,落在众人眼中,几乎等同于不打自招!尤其是太子临昏迷前那怨毒的一指!
赵启恒也懵了,看看昏迷的太子,又看看惊恐万状的萧铭,一时间竟不知该指向谁。
“拿下三皇子萧铭!”萧绝的声音如同寒铁,斩钉截铁,打破了死寂!“封锁王府,所有人等,原地待查!包括…昭武县主!”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沈云昭,“在真相查明之前,任何人不得擅离!”
夜枭卫如同鬼魅般上前,瞬间制住了瘫软在地、失魂落魄的萧铭。另有两人无声地站到了沈云昭身侧,虽未动手,但那无形的压力已表明态度——她也被软禁了!
“王爷!沈云昭她…”赵启恒还想争辩。
“本王说了,真相查明之前,任何人不得擅动!”萧绝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赵尚书若再扰乱秩序,休怪本王以妨碍救治太子、意图制造混乱之罪,将你一同拿下!”
赵启恒看着萧绝那双毫无感情的冰冷眸子,再看看周围虎视眈眈的夜枭卫,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终于不敢再言。
混乱暂时被压制。太医们拼尽全力抢救太子。宾客们噤若寒蝉,被夜枭卫分隔看管。萧铭如同死狗般被拖走,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喃喃“不是我…酒…酒…”。
沈云昭站在原地,被两名夜枭卫“保护”着。她看着眼前这混乱而充满阴谋的场面,看着太子那濒死的惨状,看着萧铭那愚蠢的恐惧,看着曹德海那隐藏在阴影中、如同毒蛇般阴冷窥伺的眼神,最后,目光落在萧绝那掌控一切的、深不可测的背影上。
她护着腰间的凤凰玉佩,指尖冰凉。
嫁祸?
还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沈云昭,连同整个沈家,已彻底被卷入了这深不见底的夺嫡旋涡中心!太子的生死,将决定无数人的命运,包括她的!
而就在这死寂的压抑中,一名夜枭卫悄无声息地靠近萧绝,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主人,属下在混乱中,于三皇子桌案下,发现此物。”他手中,是一块被踩踏过、沾染了酒渍和泥土、却依旧能看清上面“东宫”二字的小小令牌残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