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提供的藏身地点,位于西郊一座早已废弃的尼庵——“慈云庵”。庵堂隐于一片荒僻的山坳之中,断壁残垣掩映在疯长的荒草和古木之下,白日里都显得阴森,入夜后更是如同鬼域。庵内仅存的几间尚算完好的禅房,此刻成了柳氏主仆最后的避难所,或者说,囚笼。
沈云昭并未立刻强攻。萧绝的情报详细标注了外围死士的布防位置和轮换时间,强攻固然能胜,但必然惊动萧厉,且死士若见势不妙,极可能先杀柳氏灭口。她要的,是活口,是柳氏亲口吐露的、能钉死萧厉的证词!
突破口,在翠缕身上。
沈云昭的目光,落在了布防图上一个不起眼的标记——庵堂后方一处坍塌的院墙缺口。那里是守卫相对薄弱、且靠近柳氏和翠缕被分开囚禁的禅房区域。翠缕的禅房,就在柳氏隔壁,但看守她的死士只有一人,且轮换间隙稍长。
“陈叔,”沈云昭指着地图,声音冷静,“你带人,按萧绝提供的布防图和轮换时间,在丑时三刻(凌晨1:45),这个守卫换岗的空隙,潜入庵后。不要惊动任何人,只需……将这个,塞进翠缕禅房的窗缝里。”她递过一个小小的、用蜡封住的油纸包。
陈三接过,入手轻飘飘的,疑惑道:“大小姐,这是?”
“是沈云柔‘亲笔’写给翠缕的‘求救信’。”沈云昭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里面,有沈云柔贴身的一小截素色衣角,和她惯用的、带着茉莉花香的胭脂气味。”东西是周嬷嬷从静思庵“拿”出来的,衣角是真的,胭脂气味也是沈云柔惯用的,但信的内容……自然是沈云昭命人模仿沈云柔笔迹伪造的。
信中,沈云柔声泪俱下地控诉柳姨娘当年如何害死她的生母赵姨娘,如何欺骗利用年幼无知的她,如今事发东窗,柳姨娘竟将所有罪责推到她身上,害她身陷囹圄,受尽折磨,生不如死!她苦苦哀求翠缕,看在昔日主仆情分上,想办法救她出去,或者……至少向国公府揭露柳姨娘的真面目,替她报仇!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柳姨娘的刻骨怨恨和对翠缕的卑微乞求。
这封信,字字诛心,句句泣血,将柳姨娘塑造成一个为了自身利益、不惜牺牲利用亲生女儿、甚至害死其生母的恶毒主母!
“翠缕是柳氏心腹,但人心……是会变的。”沈云昭眼神幽深,“她被柳氏拖下水,一同逃亡,如同丧家之犬,朝不保夕。心中岂无怨怼?如今看到这封信,知道柳氏不仅害死了赵姨娘,更将所有罪责推给了她曾经伺候、或许也曾有过几分真心相待的二小姐,甚至可能连累到她自身……你猜,翠缕心中那点仅存的忠心,还能剩下几分?对柳氏的恐惧,会不会转化成更深的怨恨?”
陈三眼中精光一闪,明白了沈云昭的用意:“大小姐是想……攻心?”
“不错。”沈云昭点头,“柳氏多疑狠毒,翠缕懦弱自私。将这根刺埋下,再稍加挑拨,她们主仆之间那点本就摇摇欲坠的情分,顷刻便会化为齑粉!届时,翠缕为了活命,为了报复,或许就是撬开柳氏嘴巴的那把钥匙!”
丑时三刻,万籁俱寂。慈云庵内,只有风吹过断壁的呜咽和远处山林传来的夜枭啼鸣。
陈三如同真正的影子,带着两名身手最好的护卫,利用布防图的指引,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开外围的明暗哨,潜到庵后坍塌的院墙处。一个护卫在外警戒,陈三与另一人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翠缕禅房的外墙。
禅房内一片死寂,只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隐约传出。翠缕显然并未入睡,恐惧和绝望正啃噬着她的神经。
陈三手指微动,精准地将那个小小的油纸包,从破旧的窗棂缝隙塞了进去,轻轻落在禅房内冰冷的地面上。做完这一切,三人迅速退入更深的黑暗,如同从未出现过。
禅房内,蜷缩在角落破旧蒲团上的翠缕,被那轻微的落地声惊得一颤。她惊恐地瞪大眼睛,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清了地上那个小小的、突兀的物件。
她颤抖着爬过去,捡起油纸包,入手温软,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极其熟悉的茉莉花香!是二小姐的味道!
翠缕的心脏狂跳起来,如同擂鼓!她手忙脚乱地剥开蜡封,展开里面那张薄薄的纸。借着月光,她看清了上面的字迹——那确实是二小姐沈云柔的笔迹!她伺候沈云柔多年,绝不会认错!
当她看清信的内容时,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她如坠冰窟!信中字字血泪的控诉,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心!
“姨娘害死了我娘……姨娘一直在利用我……她把所有罪都推给我……我在静思庵生不如死……”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着翠缕的神经!她想起赵姨娘当年难产而亡后,柳姨娘眼中那丝难以掩饰的快意;想起柳姨娘如何一步步诱导、哄骗、甚至威胁年幼的沈云柔去亲近她、依赖她;想起这次逃亡路上,柳姨娘是如何将携带的细软紧紧攥在自己手里,只给她勉强果腹的食物,稍有差池便厉声斥骂,仿佛她只是一个累赘……
原来……原来二小姐的亲生母亲,是被柳姨娘害死的!原来柳姨娘对二小姐的“好”,全是虚情假意,全是利用!如今大难临头,她更是毫不犹豫地将亲生女儿推出去顶罪,自己却想带着细软苟活?!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被欺骗的愤怒、兔死狐悲的恐惧以及对柳姨娘刻骨怨恨的情绪,如同火山般在翠缕心中爆发!她死死攥着那封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泪水混合着怨毒汹涌而出。
就在这时,禅房外看守她的那名死士似乎听到了里面压抑的啜泣声,不耐烦地用刀鞘敲了敲门板,发出沉闷的声响:“哭什么哭!闭嘴!再吵老子一刀结果了你!”
冰冷的威胁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翠缕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她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豁出去的疯狂!她不能死!她不想死!她不要像二小姐一样被抛弃,被利用至死!
柳姨娘……你好狠的心!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翠缕眼中闪过一道决绝的凶光。她将那封信小心地藏在贴身的衣襟里,如同藏着一件致命的武器,也藏着一个绝望之人最后的、扭曲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