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绝望如同实质的冰水,浸泡着岩石凹陷处的每一个人。陈野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罗帅靠着冰冷的岩石,每一次压抑的咳嗽都带出刺目的暗红,身体因为剧痛和失温而微微颤抖。王浩庞大的身躯佝偻在泥泞里,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着昏迷的陈野,那是一种猛兽被抽走了脊梁般的颓丧与死寂。李涛默默地守护在担架旁,盖在陈野身上的湿透上衣根本无法提供任何暖意,反而像一块冰冷的裹尸布。他低垂着头,目光死死盯着自己隐藏在泥污和湿透袖口下的右臂,那里,诡异的暗绿色血管如同毒藤,在他苍白的皮肤下无声蔓延,带来深入骨髓的冰冷与恐惧。
雨,似乎小了一些,但天色却愈发昏暗,浓重的暮色如同墨汁,正迅速吞噬着山林最后的光线。风穿过岩石缝隙,发出呜咽般的悲鸣。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仿佛连时间都已凝固。
突然!
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独特的、带着强烈节奏感的震动声,穿透了风雨的呜咽和沉重的喘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凝固的绝望!
嗡…嗡嗡嗡…
嗡…嗡嗡嗡…
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金属旋翼撕裂空气的独特韵律!
李涛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深沉的绝望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近乎疯狂的希冀所点燃!他侧耳倾听,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王浩庞大的身躯也猛地一震!空洞的眼神瞬间聚焦,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他挣扎着从泥泞中爬起,不顾一切地冲向凹陷处边缘,抬头望向被暮色和雨云笼罩的、灰暗的天空!
“是…是直升机?!”王浩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不敢置信而剧烈颤抖,带着破音的嘶哑。
罗帅也强撑着睁开眼,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亮光,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又因为剧烈的咳嗽和伤痛跌坐回去,只能用尽力气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
嗡——嗡——嗡——!!!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如同雷霆在低空滚动!
紧接着,一道穿透力极强的、不断旋转的白色光柱,如同撕裂黑暗的利剑,猛然刺破了厚重的雨幕和暮色!光柱在湿漉漉的树冠和嶙峋的岩壁上疯狂扫动!将摇曳的树影和冰冷的岩石切割得光怪陆离!
是探照灯!军用直升机的探照灯!
“是救援!是救援来了!!”王浩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吼!所有的颓丧和绝望瞬间被狂喜淹没!他像一头被注入了狂暴力量的巨熊,猛地跳起来,疯狂地挥舞着双臂,朝着天空嘶吼:“这里!我们在这里!!!”
李涛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巨大的惊喜冲击得他几乎站立不稳。他下意识地也想呼喊,但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只发出嘶哑的嗬嗬声。他眼中涌起一股酸涩的热流,却被冰冷的雨水瞬间冲刷掉。他强迫自己冷静,猛地转身,扑到陈野身边,用尽全身力气将盖在他身上那件湿透的上衣掀开,露出陈野惨白如纸的脸和狰狞的伤口——他需要让救援者第一时间看到最重的伤员!
罗帅也挣扎着,用还能动的右手,从战术背心侧袋里摸出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应急频闪信号灯。他用牙齿咬掉保险栓,奋力将其抛向凹陷处上方相对开阔的岩石平台!
啪!啪!啪!
刺眼的红色闪光瞬间穿透雨幕,以固定的频率疯狂闪烁!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心跳,在绝望的暮色中发出最清晰的求救信号!
嗡——!!!
巨大的轰鸣声瞬间压顶!强烈的气流卷起地面的泥浆和雨水,形成一股小型的旋风!一架深灰色涂装、线条硬朗的武装运输直升机,如同钢铁巨鹰,稳稳地悬停在凹陷处上方不足二十米的空中!机舱侧门早已打开,强烈的探照灯光柱精准地锁定了下方挥舞手臂的王浩、频闪的信号灯,以及担架上生死不明的陈野!
“下面的人!报告情况!重复!报告情况!”一个经过扩音器放大的、沉稳而急切的男声从直升机上传来,盖过了旋翼的轰鸣!
“重伤员!三人重伤!一人内伤!急需医疗救援!重复!急需医疗救援!”李涛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透过风雨和轰鸣,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沙哑!
“收到!准备索降!伤员优先!重复!伤员优先!”直升机上的回应干脆利落!
一条黑色的、坚韧的伞降绳,如同生命的脐带,从敞开的舱门迅速垂下!绳端带着一个简易的救援吊篮!
“疯子!快!把老陈绑上去!”李涛嘶吼着,和王浩一起,手忙脚乱却又无比小心地将陈野绵软的身体挪到吊篮里。王浩用他那双沾满泥血的大手,颤抖着却异常牢固地将吊篮的固定索在陈野身上缠了好几圈,打上死结。
“好了!拉!快拉!”王浩朝着上方疯狂挥手!
吊篮被迅速提升!陈野的身体在吊篮里微微晃动,如同断线的风筝。李涛和王浩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直到看到舱门里伸出的几双手臂,稳稳地将吊篮接了进去!
“下一个!快!”直升机上的声音再次传来。
“罗帅!你上!”李涛和王浩同时看向罗帅。
罗帅没有推辞,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他挣扎着站起身,用还能动的右手抓住垂下的绳索。直升机上的人配合默契,绳索迅速收紧,将他拉离地面。在升空的瞬间,他低头看了一眼下方泥泞中的李涛和王浩,眼神复杂,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未散的忧虑。
当绳索再次垂下时,王浩看向李涛:“你先上!”
“不!你先!你块头大!”李涛吼道,语气不容置疑。他心中那份恐惧依然存在,他害怕在狭小的机舱里,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手臂的异状会被发现。他需要一点时间…哪怕只是几秒钟。
王浩愣了一下,看着李涛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然,没再坚持。他抓住绳索,庞大的身躯被迅速拉了上去。
最后,绳索垂到了李涛面前。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的身体。旋翼卷起的狂风撕扯着他的衣服。他看着眼前这条通往生路的绳索,却没有立刻伸手。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举到眼前。在直升机探照灯刺眼的光柱下,在旋翼搅动的混乱光影中…
那只手臂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
而皮肤之下,手腕内侧那几条凸起的血管,此刻在强光的照射下,那诡异的暗绿色…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如同几条盘踞在他血肉中的毒蛇!
一股冰冷的恶寒瞬间冻结了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
轰隆隆——!!!!
一声沉闷却无比深远的巨响,猛地从他们逃出的方向,那被彻底掩埋的“基石”核心区域传来!如同大地深处最后的哀鸣!紧接着,整片山体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那股毁灭性的力量!
“快上来!山体不稳了!”直升机上的扩音器传来焦急的催促!
李涛猛地一咬牙!眼中的恐惧被一种更加狂暴的、求生的意志瞬间压过!他用左手死死抓住绳索!右手则下意识地藏到了身后!
绳索瞬间绷紧!巨大的力量将他带离了冰冷的泥泞地面!身体悬空,在狂风中剧烈摆动!
他低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吞噬了无数生命、也改变了他命运的黑暗山林。雨幕中,岩石凹陷处如同一个冰冷的墓穴。
然后,几双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的战术背心,将他猛地拽进了温暖、干燥、充斥着机油和人体气息的机舱!
舱门砰地一声关闭!隔绝了外面冰冷的风雨和毁灭的轰鸣!
强烈的灯光刺得李涛睁不开眼。他跌坐在冰冷的金属舱板上,大口喘着粗气,身体因为脱力和寒冷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温暖的空气包裹着他,却无法驱散他骨子里的冰冷。
他看到王浩瘫坐在对面,庞大的身躯靠在舱壁上,闭着眼,胸膛剧烈起伏,脸上是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尚未散尽的狂喜。罗帅靠在一旁,一名穿着迷彩服的医护兵正在快速检查他骨折的左臂和额角的伤口。而陈野,则躺在舱室中央铺开的担架上,两名医护兵正以最快的速度为他接上氧气面罩、建立静脉通道,处理那狰狞的伤口。生命监测仪的滴滴声在机舱内响起,虽然微弱,却代表着生的希望。
李涛蜷缩在角落,将那只隐藏着诡异暗绿色血管的右臂,死死地压在身下,用身体挡住所有人的视线。他低下头,湿透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也遮住了他眼中那无法言喻的恐惧和茫然。
直升机引擎发出强劲的咆哮,迅速爬升,撕裂雨幕和暮色,朝着远方飞去。舷窗外,被血色夕阳浸染的云层翻滚着,如同燃烧的海洋。
他们逃出了那片死亡地狱。
但李涛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留在了那里。或者…更准确地说,有些东西,已经随着他一起…逃了出来。
机舱内的温暖和同伴们劫后余生的喘息声,无法驱散他心底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冰冷寒意。那只隐藏在身下的右臂,仿佛拥有独立的生命,正散发着诡异的、无声的脉动。
归途,亦是未知深渊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