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台灯,光线勉强勾勒出书桌的轮廓和墙上斑驳的印记,苏成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椅子上,朵朵已经在他临时铺的小床上沉沉睡去,发出均匀细小的呼吸声。老旧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初冬深夜的寒意和远处城市永不熄灭的模糊嗡鸣。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幽蓝的光,是“影子”发来的信息,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加密的新闻链接,以及紧随其后的一连串冰冷但代表着天文数字的持仓变动数据。
苏成点开链接,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沉静如水的脸。
网页标题赫然是加粗的红色字体,带着一种官方发布特有的庄重和冲击力:“重磅!国家级“京南高铁枢纽”规划正式落地!核心站点毗邻我市东北区域!
喜讯!千亿级“未来科技产业新城”项目正式签约!选址确定:清河湾新区!
新闻正文详细阐述了这两项足以改变整个城市乃至区域经济版图的超级规划,高铁枢纽的蓝图清晰展示了核心站点的位置,距离清河湾直线距离不足三公里!而那片被描绘成“创新高地、智慧新城”的科技产业园,其规划范围更是将整个清河湾区域都囊括在内,定位之高、投入之巨、前景之广阔,令人咋舌!
新闻发布的落款时间,是十分钟前,这意味着,此刻,这条信息正如同投入滚烫油锅的冷水,在无数相关的、不相关的圈层里,炸开惊天的波澜!
几乎在苏成看完新闻的瞬间,手机再次震动,这一次是李强的电话,铃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苏成接通,还没放到耳边,李强那完全变了调、带着剧烈喘息和无法抑制的哭腔的嘶吼就炸了出来:“老苏!老苏!官宣了!官宣了!我的天!我的祖宗!你看到了吗?!高铁!科技城!全砸在清河湾了!全砸在那儿了!”
电话那头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像是李强激动得捶了桌子,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亢奋和难以置信而扭曲变调,甚至带上了哽咽:“涨了!疯了!全他妈疯了!我刚接到中介电话!就我们最早吃进的那批现房!就那套顶楼复式!下午还挂一万二!现在……现在有人直接出价三万五一平!现金!全款!抢着要!老苏!我们……我们……”
李强激动得语无伦次,巨大的狂喜和一种被从天而降的金山砸晕的眩晕感让他几乎窒息,他投入了全部身家,甚至说服父母抵押了部分资产,跟着苏成在清河湾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砸下了重注!当时承受了多少不解和压力?而现在,短短几个月,不,是短短一夜之间!他投入的资金,翻了数倍!而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飙升!这已经不是赚钱,这是点石成金!是平地飞升!
“老苏!你是我亲哥!不!你是我再生父母!我李强这辈子给你做牛做马……”巨大的财富冲击下,李强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般的颤抖和哭腔,感激涕零到了极致。
“冷静点,强子。”苏成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在讨论明天早餐吃什么,这极致的冷静,像一盆冰水,稍稍浇熄了李强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狂热。
“套现三分之一。”苏成的声音清晰、稳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就现在,趁着最高热度,把最早吃进、位置相对普通的那几套现房放出去,价格,按影子给你的上限执行,剩下的,无论现房期房,全部捂死,一套不动。”
“套……套现三分之一?”李强愣了一下,巨大的利益当前,他本能地有些不舍,“老苏,这涨势……才刚开始啊!科技城刚宣布,后面肯定还有……”
“执行。”苏成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落袋为安,剩下的,才是真正的金矿,记住,影子会操作,你配合好,动作要快,要干净。”
苏成话语中的笃定和那种掌控全局的力量感,瞬间压倒了李强的贪婪和犹豫,他猛地清醒过来,想起苏成之前那些神乎其神的判断和操作,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是啊,老苏看得永远比他远!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明白!老苏!我听你的!”
挂了电话,书房重新陷入寂静,只有手机屏幕上,“影子”发来的持仓数据正在疯狂跳动。代表清河湾房产总价值的数字后面那一长串的“0”,在幽暗的光线下,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冰冷而震撼的事实——仅仅依靠清河湾这一项投资,苏成的个人资产净值,已经轻松迈过了九位数大关,并且还在以分钟为单位向上攀升!
亿万身家!
这个前世苏成穷尽一生仰望都不可及的天文数字,此刻,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躺在他的名下,如同一座沉睡的冰山,潜藏在深不可测的海面之下。
苏成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暴富的狂喜或激动,他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屏幕上那串令人疯狂的数字,他的目光越过冰冷的屏幕,落在小床上女儿恬静的睡颜上,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软。
前世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现:冰冷的女儿,鄙夷的眼神,妻子绝望的泪水,破败的出租屋,丈母娘刻薄的咒骂,同学群里无声的嘲笑……
那些刻骨铭心的冰冷、屈辱和失去,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的灵魂深处,眼前的财富,不过是工具,是筹码,是他拿回失去一切的起点,而非终点。
他静静地坐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塑,任由窗外那座沉睡的城市,因为两条重磅新闻的发布而逐渐苏醒、沸腾,他能想象到此刻房产中介门店彻夜亮起的灯光,炒房客们疯狂的叫价,手握清河湾房源的业主们狂喜的尖叫……这一切的喧嚣和狂热,都被他隔绝在这间狭小、破旧的书房之外。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由最深沉的黑,渐渐透出一丝灰白。
苏成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走到小床边,为熟睡的女儿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
然后,他拉开书房的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一片狼藉,弥漫着一种绝望过后的死寂,张桂芬蜷缩在沙发上,盖着一条薄毯,似乎睡着了,但眉头紧紧皱着,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和惊惧,林晚晴则靠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泛白的天际,脸色憔悴得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手里还无意识地捏着那个装着张志强罪证的牛皮纸信封。
听到开门声,林晚晴身体猛地一颤,空洞的眼神缓缓聚焦,看向苏成,那眼神里充满了疲惫、迷茫、痛苦,还有一丝尚未消散的、被至亲欺骗的怨恨。
苏成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他的身影挡住了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在憔悴的林晚晴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林晚晴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苏成,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家居服,站在破旧的客厅里,身形却仿佛一夜之间高大挺拔了许多,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苏成没有看她手里的信封,也没有提昨晚那场不堪的闹剧,他的目光平静地掠过她苍白憔悴的脸,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打破了客厅里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明天,去看车。”
林晚晴猛地睁大了眼睛,空洞的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成。
看车?在这个时候?在她们刚刚被骗走二十万“救命钱”、被高利贷的阴影笼罩、家里气氛降至冰点的时候?他……他到底在想什么?
苏成没有解释,他说完,便径直走向狭小的厨房,仿佛刚才只是说了一句“今天天气不错”。他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掌。
水流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林晚晴呆呆地坐在那里,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信封,看着苏成在厨房里平静接水的背影,只觉得一股更深的、无法理解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金鳞已化龙,却依旧蛰伏于浅滩,而他平静话语下掀起的惊涛骇浪,才刚刚开始拍打这个摇摇欲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