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上午的阳光带着点稀薄的暖意，却驱不散笼罩在车内的沉闷和怪异，苏成开着那辆叫来的普通网约车，副驾驶坐着林晚晴，后座是抱着朵朵、脸色依旧不太好的张桂芬，车子朝着城市最大的二手车交易市场驶去。
一路上，无人说话，只有车载广播里播放着轻快的音乐，显得格格不入，林晚晴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神放空，脑海里依旧是昨晚的混乱和那个装着借条照片的信封，以及苏成那句冰冷的“说了，你会信吗？”，去看车？看什么车？家里的经济状况，母亲娘家那边随时可能爆发的债务危机……哪一样不比一辆遥不可及的车更迫在眉睫？她只觉得疲惫，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
张桂芬则是另一番心思，她看着车窗外掠过的那些光鲜亮丽的4S店，心里那点被高利贷吓退的贪婪又悄悄冒了头，苏成昨天那掷地有声的“去看车”，让她在绝望中又生出了一丝侥幸——这小子，难道真藏着什么家底？要是能买辆好车……她抱着朵朵，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孩子的衣角，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光。
车子在“宏发精品二手车行”巨大的招牌下停稳，市场里人声鼎沸，各种品牌的二手车整齐排列，空气中弥漫着皮革、机油和清洁剂混合的味道。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笑容职业的年轻销售小王，得知他们想看看家用轿车，小王热情地介绍起来：“三位这边请！家用的话，舒适性和空间很重要！这边有几款日系车，像凯美瑞、雅阁，省油耐用，保值率也高，非常适合家庭……”
“日系车？”张桂芬撇撇嘴，声音带着惯有的挑剔，“铁皮薄！不安全！开出去也没面子！”她目光扫过旁边几辆锃亮的德系车，下巴一扬，“要买就买德国车！奔驰！宝马！那才叫气派！开出去谁不高看一眼？苏成，你说是不是？”她刻意看向苏成，带着一种试探和怂恿。
林晚晴皱了皱眉，拉了拉母亲的衣袖：“妈，我们就是看看……”奔驰宝马？那是什么价位？她想都不敢想。
苏成却仿佛没听到张桂芬的话，目光平静地掠过几排车，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市场里相对靠后、没那么显眼的一个区域，那里停放的车辆档次明显更高，但也更低调沉稳。
他的脚步在一辆黑色的奥迪A6L前停下，车子是上一代的款式，大概有四五年的车龄，但保养得极好，黑色的车漆在阳光下泛着沉稳内敛的光泽，车身线条流畅大气，透着一种不怒自威的厚重感。
“这辆。”苏成指着奥迪，言简意赅。
“啊？”小王愣了一下，这辆奥迪A6L虽然是精品车，但款式确实不算新了，而且价格也不便宜，比新的普通b级车还贵些，他下意识看向衣着普通、甚至可以说有些寒酸的苏成一家，心里有些打鼓，“先生，这辆是14款的A6L 30FSI，2.5L自吸，车况是极品，原版原漆，全程4S店记录，就是……价格方面……”
“多少钱？”苏成打断他，目光依旧停留在那辆沉稳的黑色奥迪上，像是在审视一位沉默的老友。
“呃……车行标价是二十八万八……”小王报出价格，小心观察着苏成的表情。
“二十八万八？！”张桂芬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尖锐得刺耳，“抢钱啊？！一辆旧车！还是奥迪！又不是奔驰宝马！苏成你脑子进水了？花这么多钱买个别人开剩下的破奥迪？有这钱不如加点买辆新的宝马3系！开出去多风光！”她满脸的嫌弃和不解，仿佛苏成做了件天大的蠢事。
林晚晴也被这个价格惊到了，二十八万八！这几乎是家里一年的总收入！她下意识地拉住苏成的手臂，声音带着急切和劝阻：“苏成！太贵了！我们……我们看看别的吧？买个代步的就行，没必要……”
苏成的手臂纹丝不动，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给张桂芬和林晚晴一个，目光依旧沉静地落在那辆黑色的奥迪A6L上，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凉光滑的引擎盖，那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熟稔和……怀念？
前世，在他人生彻底滑入深渊之前，也曾短暂地拥有过一辆同款的黑色A6，那是他职业生涯最高光的时刻换来的奖励，承载着他对未来所有的希望和一家人的欢声笑语，后来，为了填生意的窟窿，为了付朵朵的医药费……它被廉价地变卖，如同他崩塌的人生里，一个微不足道的注脚。
“就它。”苏成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不容置疑，他收回手，看向有些发懵的销售小王，“办手续，全款。”
“全……全款？”小王彻底惊呆了，怀疑自己听错了，二十八万八的全款？买一辆二手车？他再次上下打量苏成，怎么看也不像能随手拿出近三十万现金的主儿啊！
“先生，您确定……全款？”小王的声音有些发干。
“需要验资？”苏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不不不！当然不用！您稍等！我马上叫我们经理过来！”小王如梦初醒，脸上瞬间堆满了前所未有的恭敬和热情，点头哈腰，一溜小跑地冲向后面的办公室。
张桂芬气得脸都歪了，指着苏成：“你……你真是钱多烧的！败家子！窝囊废就是窝囊废！有点钱不知道怎么嘚瑟好了！买个破二手奥迪！气死我了！”她抱着朵朵，气呼呼地走到一边，嘴里不停地咒骂嘀咕。
林晚晴则完全僵在了原地，全款？二十八万八？苏成哪来的这么多钱？朵朵看病的钱是借的，母亲的二十万“补偿金”刚被坑走……他……他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疑云将她牢牢攫住。
很快，一个穿着更考究西装、约莫四十岁左右、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男人快步走了过来，胸牌上写着“销售经理：赵斌”。他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热情笑容，但当他看清站在奥迪旁边的苏成时，眼神明显闪过一丝极度的惊讶和难以置信，随即被更深的恭敬和谨慎覆盖。
“苏……苏先生？”赵经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他快步上前，主动伸出双手，腰不自觉地微微躬起，“真的是您！欢迎欢迎！您看中这辆A6L了？好眼光！这绝对是精品中的精品！小王！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把VIp室准备好！给苏先生和苏太太泡最好的茶！”他一边吩咐，一边亲自拉开车门，态度殷勤得近乎谄媚，“苏先生，您先看看内饰？座椅都是顶级小牛皮，保养得跟新的一样！”
赵经理这反常的、近乎卑微的态度，像一道闪电，狠狠劈在林晚晴的心头！一个二手车行的销售经理，为何会对苏成如此恭敬？甚至带着……敬畏？“真的是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认识？苏成以前来过？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林晚晴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她死死盯着苏成，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破绽。
苏成却依旧平静，他仿佛没看到赵经理的过分热情，也没感受到林晚晴灼人的目光，他只是微微颔首，对赵经理那恭敬到有些夸张的态度坦然受之，然后俯身，坐进了驾驶位，他调整了一下座椅和后视镜，动作熟稔流畅，手指拂过方向盘中央的四个圈标志，眼神深邃，仿佛在感受着什么。
“手续快一点。”苏成的声音从车内传出，平淡无波。
“是是是！马上办！绝对以最快的速度给您办妥！”赵经理连连点头，亲自跑到办公室去催促。
接下来的流程快得惊人，签合同，刷卡付款（当苏成拿出那张普通的储蓄卡，眼都不眨地刷掉二十八万八时，林晚晴的身体再次晃了晃），办理过户手续……赵经理全程亲自陪同，跑前跑后，效率之高，服务之周到，远超普通客户。
不到两个小时，所有手续办完，那辆沉稳大气的黑色奥迪A6L，安静地停在了二手车行的出口处，钥匙交到了苏成手中。
张桂芬看着那辆“破奥迪”，气得直哼哼，抱着朵朵率先钻进了网约车的后座，看都不愿再看一眼。
林晚晴站在车旁，看着苏成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冬日的阳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映着那四个银光闪闪的圈标，让他身上那股沉静内敛、却又深不可测的气质更加凸显。赵经理恭敬地站在车窗外，微微躬身：“苏先生，手续都齐了，您慢走！以后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我！”
苏成点点头，发动了车子，引擎低沉平稳的轰鸣声响起，带着一种内敛的力量感。
黑色的奥迪A6L平稳地汇入车流，车内很安静，只有空调系统送出暖风的细微声响，张桂芬在后座抱着朵朵生闷气，林晚晴坐在副驾驶，目光复杂地看着窗外，又忍不住偷偷看向苏成握着方向盘的、骨节分明的手。那双手，沉稳有力，操控着这辆价值不菲的车，也仿佛在操控着某些她看不见的命运丝线。
就在这时，苏成放在中控台储物格里、处于静音状态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一条加密信息。
林晚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个一闪而过的特殊符号标记，心猛地一跳。
苏成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过，信息来自“影子”，内容简短而凝重：
“目标周已察觉被构陷，启动反扑，动用‘老树’残存力量，秘密调查举报链及资金流向，指向性增强，危险系数上升。”
车窗外，城市冬日午后的阳光带着一种慵懒的暖意，苏成看着屏幕上的警告，深邃的眼底却掠过一丝冰冷的、近乎讥诮的笑意，那笑意很淡，转瞬即逝，却带着一种掌控猎物的从容。
他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轻轻敲击，回复只有一行字：
“让他查，把‘老树’残余的枝蔓和他反扑的证据，匿名送给‘老树’的政敌，把水，搅得更浑些。”
信息发送成功，苏成放下手机，目光重新投向车流涌动的道路前方，眼神平静如初，仿佛刚才那条暗藏杀机的指令从未发出。
黑色的奥迪A6L沉稳地行驶在归家的路上，如同一头收敛了爪牙、蛰伏于都市钢铁森林的潜龙，水面之下，暗流汹涌，杀机四伏，而搅动风云的手，依旧隐藏在平静的表象之下，不露丝毫峥嵘。
林晚晴坐在他身旁，感受着车内沉静到令人窒息的气氛，看着苏成那完美无缺的平静侧脸，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悄然升起。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同床共枕多年的男人，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