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病房里,顾沉舟是被饿醒的。
他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然后是床边趴在桌上午睡的江逾朝。
对方穿着昨天那件被雨水打湿过的外套,头发有些凌乱,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一夜没睡。
顾沉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他想起自己在暴雨中晕倒前,江逾朝冲过来扶住他的样子,那是他失去意识前最后的画面。
“朝朝……”他试着叫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厉害。
江逾朝猛地惊醒,抬头看到他醒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顾沉舟看着他,忍不住想伸手摸摸他的脸,却被江逾朝不着痕迹地避开。
“饿了吧,”江逾朝站起身,从床头柜拿起一个保温桶,“我去给你热粥。”
看着他转身的背影,顾沉舟心里一紧:“朝朝,你别走……”
江逾朝脚步顿了顿,没回头:“我就在外面。”
病房门被轻轻带上,顾沉舟躺在床上,心里空落落的。
他知道,江逾朝还在生气,还在怪他。
可他不知道,刚才江逾朝转身时,指尖微微发颤——保温桶里是他凌晨五点起床熬的养胃粥,放了顾沉舟最喜欢的莲子,却故意没放糖,因为他记得顾沉舟说过,太甜的粥会腻。
接下来的几天,顾沉舟像个乖学生,配合治疗,按时吃药。
江逾朝每天都会来医院,话不多,却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送来的粥永远温度刚好,削好的苹果块摆得整整齐齐,甚至连他看的报纸都提前把娱乐版折起来,免得他看到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
顾沉舟心里既温暖又难受。这种熟悉的照顾让他想起以前,可江逾朝眼里的疏离又提醒着他,他们已经不一样了。
出院那天,顾沉舟看着江逾朝帮他收拾东西,终于忍不住开口:“朝朝,我搬去你剧组附近了。”
江逾朝动作一顿:“哦。”
“我租了个公寓,就在你住的酒店对面。”顾沉舟看着他的侧脸,小心翼翼地说,“以后……我可以给你送早饭。”
江逾朝没说话,把最后一件衣服塞进包里,拉链拉得格外用力。
顾沉舟急了:“朝朝,你别这样……我知道我以前混蛋,可我真的想改。你看这个——”
他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封面上用马克笔写着“给朝朝的道歉信”。
打开第一页,是工整的钢笔字:“朝朝,今天是你离开我的第三十天,我第一次自己煮了粥,糊了,才想起你以前总说我笨……”
江逾朝瞥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
这字迹他太熟悉了,以前顾沉舟的签名都懒得写工整,什么时候会这么认真地写字?
“你写这个干什么?”他声音有些发闷。
“我写了十万字,”顾沉舟把笔记本往他面前推了推,眼睛亮晶晶的,像个求表扬的孩子,“从你离开那天开始写,每天写,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朝朝,你看看吧,看看我是不是真的知道错了。”
江逾朝看着那厚厚的本子,心里五味杂陈。
他想起自己以前给顾沉舟写行程本,也是这样一笔一划,把所有注意事项都记下来。
可那时的顾沉舟,只会随手扔进垃圾桶。
“我没兴趣看。”他别开脸。
“没关系,”顾沉舟不气馁,把笔记本塞回抽屉,“你不想看我就念给你听。对了,朝朝,你胃不好,我查了食谱,以后每天给你送养胃粥,保证不重样。”
江逾朝拎起包:“顾沉舟,你别浪费时间了,我不会……”
“我不是浪费时间!”顾沉舟打断他,语气急切,“这对我很重要!朝朝,你就当……当可怜可怜我,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
他的眼神太认真,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
江逾朝看着他,突然想起高中时,顾沉舟第一次参加演讲比赛,也是这样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他,问:“朝朝,你会来看我吗?”
那时的他,一口答应,还熬夜帮他改演讲稿。
“随便你。”江逾朝丢下三个字,转身走出病房,心跳却有些乱。
顾沉舟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慢慢扬起。“随便你”,这三个字,比任何原谅都让他开心。
接下来的日子,顾沉舟果然说到做到。
每天清晨,江逾朝打开房门,总能看到门口放着一个保温桶,旁边压着一张纸条。
“朝朝,今天是南瓜小米粥,医生说养胃。”
“朝朝,昨天梦见你高中时给我补数学,你骂我笨蛋的样子真可爱。”
“朝朝,我把你缝的戏服拿去干洗了,师傅说绣线特别好,问我是不是心上人做的。”
起初,江逾朝把保温桶放在门口,直到顾沉舟发来消息:“朝朝,粥要趁热喝,不然对胃不好。”
他才默默把桶拎进来,粥的温度透过桶壁传来,暖着手心。
纸条他都留着,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抽屉最里面。
有一次,周导来他房间讨论剧本,看到抽屉里的纸条,笑着说:“朝朝,这顾沉舟,倒是有点诚意。”
江逾朝没说话,耳根却悄悄红了。
这天,顾沉舟送完粥,没像往常一样离开,而是在门口等他。
江逾朝开门时,看到他手里捧着一个盒子。
“朝朝,这个给你。”顾沉舟把盒子递过来,眼神有些紧张。
江逾朝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钢笔,款式很旧,是他大学时用的那支。
笔尖上还有一点墨水渍,是他当年不小心沾上的。
“你从哪找到的?”江逾朝有些惊讶。
“我书房抽屉里,”顾沉舟挠挠头,“以前看你总用这支笔写东西,就偷偷收起来了。朝朝,你现在写剧本,用这个吧。”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落在顾沉舟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看着江逾朝,眼神里满是小心翼翼的期待,像个等待审判的罪人。
江逾朝握着那支熟悉的钢笔,鼻尖忽然有些发酸。
他想起自己辞职那天,顾沉舟把他的东西随手扔进垃圾桶,却把这支旧钢笔收了起来。
“顾沉舟,”他抬起头,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你以前……”
“我知道,”顾沉舟急忙说,“我以前就是个混蛋!朝朝,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只要你肯跟我说话。”
江逾朝看着他紧张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
他叹了口气,把钢笔放进兜里:“粥挺好喝的,以后别放太多糖。”
顾沉舟愣了一下,随即狂喜:“好!以后都不放糖!朝朝,你喜欢什么口味,我都学!”
看着他手舞足蹈的样子,江逾朝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阳光落在他脸上,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
也许,这个火葬场,烧得还不够旺,但至少,有人在认真添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