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笼罩在一片节日的喜庆之中，扬州大捷的消息如同一剂强心针，让整个大唐都陷入了亢奋。而这场喜庆的顶点，便是今夜于太极殿举办的献俘大宴。
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数百根巨大的牛油蜡烛燃烧着，将鎏金的梁柱和彩绘的斗拱映照得熠熠生辉。文武百官身着崭新的朝服，按照品阶分列两侧，他们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与来自各国、各部的使臣们交谈着，言语间满是大唐的强盛与太子的英明。
气氛庄重而热烈。
然而，作为今夜绝对主角的太子李承乾，却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他身着一袭最为华丽的玄色金线滚边太子朝服，头戴紫金冠，本该是全场最耀眼的存在。可他却半倚在自己的席位上，身子歪歪扭扭，脸上带着几分不自然的潮红，显然是来之前就喝了不少。他不时举起酒杯，与身旁的程处默、房遗爱等人大声说笑，时不时还发出一两声毫不收敛的大笑，引得不少老臣频频侧目。
龙椅之上，李世民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看着儿子那副轻浮的模样，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一旁的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也是暗暗摇头，心中叹息，太子殿下终究是年轻，一场大胜，便让他有些忘乎所以了。
“咚——咚——咚——”
三声鼓响，宴会正式开始。
作为典礼流程，被五花大绑的“织心者”等一干胡商主犯，被全副武装的金吾卫如拖死狗一般押解上殿。他们形容枯槁，眼神灰败，与殿上意气风发的大唐君臣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引来一阵压抑不住的嗤笑声。
武将队列的末席，兵部侍郎王景与身旁的几名官员交换了一个极其隐晦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承乾看着阶下那群失败者，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便又自顾自地满上一杯酒，一饮而尽。
献俘仪式走完，气氛愈发热烈。礼部尚书高声唱喏，宣布由教坊司献上最新的乐舞——《破阵乐·凯旋》。
乐声悠扬响起，一队身姿曼妙、衣着华美的伶人自殿侧鱼贯而入。她们云鬓高耸，水袖飘飘，每一步都踏在乐点之上，舞姿动人心魄，仿佛将江南的烟雨与战场的金戈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尤其是为首的那名舞姬，容貌绝世，身段婀娜，一双凤眼流转间，媚意天成。她的舞技更是超群，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在人群中翩跹，一步步，不着痕迹地，向着大殿最上方的龙椅靠近。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过去。
就连李世民，眼中的不悦也消散了些许，露出了欣赏的神色。
然而，魏徵、房玄龄等几位老臣却不约而同地微微蹙眉。他们总觉得这舞蹈虽美，但那乐声之中，似乎总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杀伐之气，与这喜庆的氛围格格不入。
就在此时，李承乾似乎看得有些不耐烦，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凑到程处默耳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抱怨道：“啧，这舞跳得还没红浪漫的有劲儿，软绵绵的，看着犯困。”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不远处的龙椅上。
李世民刚缓和的脸色瞬间又黑了下去，气得嘴角直抽抽，恨不得立刻把这个逆子拖出去打一顿。
就在李承乾话音落下的瞬间，殿内的音乐骤然一转！
原本悠扬的丝竹之声，刹那间变得高亢、急促，如同暴雨来临前的狂风，杀气腾腾！
所有正在翩翩起舞的舞姬，眼中柔媚尽去，只剩下淬了冰的杀意。她们齐齐从那宽大的水袖之中，抽出了一柄柄雪亮得晃眼的匕首！匕首的刃口呈现出诡异的蓝黑色，显然喂了剧毒！
“有刺客！”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呼，大殿之内瞬间大乱！
文武百官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抱头鼠窜，桌案被撞翻无数。远处的侍卫们尚在震惊之中，根本来不及反应。
为首的那名舞姬，此刻如同化作了一道白色的电光，脚尖在地上猛地一点，整个人腾空而起，手中淬毒的匕首直扑龙椅上的李世民！
快！太快了！
李世民到底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开国皇帝，虽惊不乱。他脸色一沉，左手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右手已经握住了身旁那柄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天子剑”，准备殊死一搏。
千钧一发！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异变再生！
那些原本为舞姬们伴奏的乐师们，突然齐齐掀翻了面前的琴案！
古琴、琵琶、箜篌的音箱之内，藏着的根本不是什么乐器零件，而是一架架闪烁着森然寒光的军用连弩！
这些所谓的“乐师”，正是程处默麾下，早已伪装潜入的百骑司精锐！
在李承乾那句暗号发出的瞬间，他们便已准备就绪。
“噗！噗！噗！噗！”
一阵密集的、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机括弹射声响起，数十道乌黑的弩箭，在灯火辉煌的大殿中拉出了一道道死亡的轨迹。
那些刚刚抽出匕首，正欲扑向周围大臣的舞姬们，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纷纷中箭。她们的动作戛然而止，美丽的脸上还凝固着狰狞的杀意，身体却软软地倒了下去。
为首的那名舞姬，身在半空，离李世民仅有三步之遥。
她甚至已经能看清李世民眼中那冰冷的杀意。
下一瞬，一支弩箭精准地从后方射来，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她白皙的咽喉。
她眼中的杀意瞬间凝固，随即被无尽的惊愕与不甘所取代。她手中的匕首无力地滑落，高挑的身躯在空中划过一道绝望的弧线，重重地摔在了御阶之下，当场毙命。
从刺杀开始，到刺杀结束，不过短短三息时间。
整个过程，快到令人窒息。
太极殿内，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乐声停了，舞姿停了，惊呼声也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一股死亡的气息。所有人都被这电光火石间的惊天逆转吓得魂不附体，呆立当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的木偶。
御阶之下，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舞姬的尸体，她们依旧美丽，却再无半分生机。
李承乾缓缓站起身。
他脸上的轻浮与醉意，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悸的冰冷与威严。他就那么平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扫过全场，所有接触到他目光的人，无不心头一颤，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封锁太极殿！”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哪还有半分醉意，“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话音刚落，大殿的梁柱之后、厚重的帷幕之下、甚至在那些原本属于“宫廷侍卫”的队列中，数百名身着玄色软甲、手持连弩的百骑司校尉，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现身。他们动作整齐划一，瞬间便控制了殿内所有的要道和出口。
黑洞洞的弩口，对准了殿内瑟瑟发抖的每一个人。
那位兵部侍郎王景和他的几名同党，此刻早已面如死灰。他们本想趁着混乱，混在百官之中逃离，却绝望地发现，所有退路都已被彻底封死。他们如同被蛛网困住的飞蛾，除了等死，别无他法。
程处默手持一份早已拟好的名单，大步从席位中走出，他那洪亮的声音，此刻听在众人耳中，不啻于阎王的催命符。
“奉太子令，缉拿叛党！”
“兵部侍郎，王景！”
“中书舍人，刘季！”
“鸿胪寺少卿，赵德言！”
……
程处默每念出一个名字，便有两名身手矫健的百骑司校尉猛虎般扑出，在那人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便将其死死地按倒在地，卸掉下巴，防止其咬舌或服毒。
被点到名的大臣们，有的瘫软如泥，有的则疯狂挣扎，却都无济于事。
龙椅上，李世民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看着眼前这掌控一切的儿子，看着那些从天而降的百骑司精锐，再看看地上那些刺客的尸体，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他张了张嘴，随即淡定道：“高明……做的不错！”
李承乾没有接话，他一步步走上御阶，来到大殿中央。先是对着龙椅上的李世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阿耶受惊，儿臣罪该万死。”
随即，他猛然转身，面对着阶下战战兢兢的文武百官，朗声开口，声音如洪钟大吕，震彻整个太极殿。
“诸位，想必都很好奇，今夜这究竟是怎样一出大戏。”
他将“烛龙之眼”的整个阴谋，从头到尾，全盘托出。
“从长洛铁路被毁，到皇家银行挤兑，再到扬州那场所谓的‘金融决战’，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个诱饵！一场为孤量身定做的‘金蝉脱壳’之计！”
“敌人的真实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将孤，将大唐的太子，从帝国的权力中枢——长安，给引开！为他们今夜的行动，创造机会！”
“孤将计就计，就是为了麻痹敌人，让他们以为孤已是瓮中之鳖，让他们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今夜，毕其功于一役！”
话音落下，房遗爱适时上前，将一叠厚厚的卷宗高高举起。
“殿下！从‘织心者’和‘枭’组织成员处获得的供状，以及这份伪造的教坊司舞姬名单在此！人证物证俱全！”
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他们终于恍然大悟，看向太子的眼神，从之前的失望、不满，彻底转变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与恐惧。
原来，在他们眼中太子的种种荒唐行径，都只是这位储君殿下手中玩弄敌人的棋子！这等心机城府，简直是李世民第二啊！
魏徵站在人群中，看着李承乾那并不算特别高大、此刻却无比伟岸的背影，他长长地抚着自己的胡须，发出了一声满足而又复杂的叹息。
李承乾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他缓步走到被死死按在地上的兵部侍郎王景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说，谁是‘烛龙’？”
王景自知必死，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李承乾，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李承乾，你赢了这一次，却赢不了下一次！烛龙之火，生生不息，终有一日，会燃尽你这所谓的大唐盛世！”
说罢，他脖子猛地一歪，嘴角溢出黑色的血液，竟是早已在牙槽中藏了剧毒，此刻发作，当场气绝身亡。
李承乾对此似乎毫不意外，他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转过身，从怀中取出一份用黄绫包裹、火漆密封的奏疏，双手呈给龙椅上的李世民。
“阿耶，敌人并未死绝。这，是儿臣在扬州查抄的秘密账本，顺藤摸瓜，查出的真正黑手。他们，就在我们身边。”
李世民心中的怒火早已被儿子的表现所带来的震撼与骄傲所取代。他接过奏疏，带着一丝好奇拆开了火漆。
然而，当他颤抖着手打开那份奏疏，只看了一眼，脸上的神情便瞬间凝固。
下一刻，一股比之前强烈百倍的怒火，从他胸中轰然爆发！他的眼中杀意沸腾，浑身都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起来。
“混账！！”
他将奏疏重重地拍在御案之上，发出一声巨响。
长孙无忌斗胆抬头，悄悄瞥了一眼，只一眼，便吓得亡魂皆冒。
那份奏疏的名单之上，为首的几个名字，赫然都是李氏宗亲......
献俘宴草草收场，太极殿的血迹被连夜清洗干净，但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却仿佛渗入了长安的每一个角落。
甘露殿内，灯火通明，气氛却比冰窖还要寒冷。
李世民将那份写着数位李氏宗亲名字的名单，死死地按在御案之上，手背上青筋暴起，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把企图刺向自己心脏的刀，竟然是自己的亲兄弟递过来的！
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跪在殿下，一个个噤若寒蝉。他们看着那份名单，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天，要塌了。
“陛下，此事……此事体大，牵连太广。”长孙无忌作为外戚之首，硬着头皮开口劝谏，“若处置不当，恐动摇国本，引发宗室动乱啊！还请陛下三思！”
“三思？！”李世民猛地抬头，双目赤红，“他们拿刀架在朕脖子上的时候，可曾想过三思！他们与胡商勾结，做空大唐，害死我百余名工匠百姓的时候，可曾想过国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