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泉门外的风铃摇坠,忽听得车辕吱呀声。
众多弟子从朱漆大门里涌出来。跑在最前的少年人发髻歪得快要垂到耳际,一双黑眸亮得惊人,高喊道:“羌师兄和付师兄回来了!”
马车上,白色大氅刚露出毛茸茸的一片,这少年人已然蹿了上去,险些踉跄。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让他稳稳站好。
“成何体统?”
于序顺着这道呵斥声,抬头看到了皱着眉的羌师兄。
羌醉山拉着于序跃下马车,又告诫他不可这么冒失,马车还未完全停住,这么跳上去会伤到自己。
训诫声还未散,其他弟子也围了上去,叽叽喳喳的天泉铁子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
“羌师兄! 我送的那套里衣,你穿过了吗?我在胸口绣了一个师兄你的笑脸! ”
“我的陌刀最近也有进步! 村旁的杀猪屠夫都夸我呢,说我使着陌刀,一天宰几十头只猪,都不在话下! ”
“对不起师兄,那天晚上,碰着你的根本不是陌刀......”
羌醉山耐心回答着:“师兄穿了,绣的很是不错! 付承雪也直夸你呢。”
他又心虚地低下眼,其实他没穿。师弟们太热情了,送的衣服,每天穿一套根本穿不完啊!!
他又慢慢回答着其他问题,不过中间,好像混进去了什么奇怪的话?
那向来冷厉的眉峰映着温情,山风卷着细叶掠过天泉牌匾,又散在了此起彼伏的笑声里。
羌醉山安抚好他们,无奈地冲后方之人笑着:“喂,付承雪你这家伙,也是时候从马上下来吧?”
付承雪撩开车帘,缓缓踏步过来:“他们太闹腾了,你也很闹腾。”
羌醉山嘴角一抽,哪里闹腾了?! 这么多年来,他已经很沉稳了好吗?
付承雪左右环顾,薄唇轻启:“怎么没看见陆晏?他还在忙其他事吗?”
于序挥着手,抢着回答:“承雪师兄,最近琼林盛会重新召开了,陆师兄已经去看比赛了。”
听到琼林盛会重新召开,付承雪与羌醉山对视一眼。
付承雪垂眸思索,“还是同以往吗?若同以往一样,那现在这时辰,第一天的赛事快要结束了。”
果不其然,半炷香后,陆晏心事重重地回来,都没注意到多出来的两人。
羌醉山一只手搭在陆晏的肩膀上,示意他回头看。
陆晏发觉肩上的重量,僵硬回过头,神色迷茫:“新来的弟子吗?怎么跟羌醉山师兄怎么这么像.......”
其他天泉弟子捧着肚子笑起来,朗声道:“陆师兄,是羌师兄他们回来了! ”
陆晏心中一惊,睁大眼看着那熟悉的面孔,终于发觉过来。
“ 啊啊啊啊啊啊!师,师兄! ”
羌醉山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无奈道:“ 把你这战吼起手收一收。臭小子,这么多年了,还没改正习惯。”
付承雪瞥了他一眼,幽幽道:“你还好意思说别人?是谁当初第一次去边疆,激动地啊啊叫三天...... 闹腾死了,我抽你的心都有。”
羌醉山“哼”了一声,环抱着手臂:“ 可你没抽到我,反而被我压在雪地里狠狠揍了一顿。”
付承雪和羌醉山很小就认识了,小时候的付承雪端着一副稳重性子,在学堂时,却遇上这么个闹腾的羌醉山。
那时候的羌醉山上树掏鸟蛋,在学堂小径上奔驰,抢大黄狗的饭盆逗它.......
每每见到这副闹腾样子,付承雪心里就莫名痒痒,总想多说几句,瞧那张脸上露出气恼神情。
付承雪想不到原因,他不应该跟这种闹腾的家伙来往。说不定有哪一天,他也会被这家伙给带偏。
不稳重的人,守不好自己的家族,守不好自己的国家。
付承雪半夜不眠,枕着脑袋思量。
自己莫非是喜欢当别人的兄长,还是那种爱管教一类的?
羌醉山只觉得莫名其妙,他们无冤无仇,为什么付承雪每次都喜欢说话呛他?
可恶的付承雪却生了一副温雅好相貌,在学堂的成绩又是数一数二。
其他同窗和先生们都夸付承雪,说他将来一定是位玉面君子,有大成就。
唯有羌醉山暗自腹诽,什么玉面君子,付承雪是嘴很欠的小心眼!
但羌醉山不能动手,也不敢动手。付承雪看着就是那种温雅的弱鸡读书人,真要被他利落的铁拳打伤了怎么办?
羌醉山想到这个,又有一点骄傲,他的目标是将来上战场,保护国家边境,因此从小就开始习武。
少年人长身体,难免嗜睡。羌醉山有时实在撑不住,就会偷偷背着老师睡觉。
羌醉山每每睡完一觉,睁开眼,却见旁边的付承雪正撑着脸庞,视线冰冷扫视他。
“你睡了整整一炷香。中间还挠了好几次背,身上是有虱子吗?有就去洗澡啊。”
付承雪的声音很轻,像是冷冽的溪水,缓缓流进他的耳中。
羌醉山听懂了这人的阴阳怪气,气红了脸,猛猛拍起桌子:“你身上才有虱子呢! 你盯着我干嘛,这么闲,就去洗澡啊! ”
教书先生吓了一跳,猛地冲下来,狠狠敲着他的脑袋:“羌醉山! 叫什么呢?你给我站外面去。”
羌醉山:“........”
他恨啊!
但他不能说自己偷偷睡觉的事情,不然又会被罚抄功课,只好灰溜溜站出去。
羌醉山这人粗枝大叶,也没有去想,为何他睡了这么久,都未被教书先生被发现。为何付承雪知道他睡了整整一炷香,睡觉时又无意干了些什么。
彼时微风探入窗缝,卷动着付承雪课桌上那本替羌醉山遮挡视线的厚重书籍。
一页一页被风吹动,伴着这两个少年人的心绪。最后那清风一跃而去,没有留念。二人的心绪却不如这风利落,不知最终要停在哪里。
或许也不用过多在意。
只要付承雪还看着羌醉山,这两道心绪依旧会碰撞在一起,擦出刹那火光,将那年少时的微热夏天点燃,烈焰于心尖烧得正旺。
“对哦,说到烧..... 还是红烧鱼最好吃!”
羌醉山站在学堂外,脚尖无聊地点着地,喃喃自语:“清蒸鱼完全没有口味,回去后,我要多吃一盘红烧鱼...... ”
呵呵,等他长成又高又壮的大人,付承雪就只有被他吓死的份了!
等到后来,羌醉山遗憾发现,自己是长高了,而付承雪也是。
柳树投下绿荫,一道高挑的雪白身影站在那处,骨节分明的手轻捻着柳叶。
是付承雪。
羌醉山瞧了一眼,就在心中肯定。
付承雪身旁还有个谁来着,但羌醉山没有在意那人,他只打量着付承雪,二人的身高几乎一样。
羌醉山偏过脑袋叹了口气,他吓不死付承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