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阎枳炩微微垂着眸,好似将这身影收入眼中。长睫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安宁而慈悲。
目光柔和,像是在等待一个迷途的孩子归家。
“你在大理寺待了许久,回来得晚了,下次莫要这样。可好?”
阎枳炩开口,声音不疾不徐,带着近乎柔情的包容。
他伸出手,抚上艾樊错乱糟糟的头顶。手指修长而干净,像是从未沾染过血腥一般。
“在外面玩够了,回到家就得好好温习功课。好孩子,跟着我去一个地方......”
艾樊错被拉着往前,求救似地望向身后的邮雾。
他感觉阎枳炩太奇怪了,越来越奇怪了......
艾樊错能感觉到,阎枳炩并不想伤害他,甚至是溺爱的包容。
他没有关于阎枳炩的更多记忆,只觉得这份包容令人毛骨悚然。
艾樊错不知道阎枳炩要带他去向何方,这人一边走,一边柔声问他问题。
“你在大理寺玩得如何,大理寺的官舍,比三更天更舒适吗?”
语气带着担忧,像是一名多愁善感的长辈,知道自家孩子私自离家,默不作声到别人屋中夜宿整晚......
忧心又不忍责备的态度。
艾樊错扭动着手腕,想离阎枳炩远一些。阎枳炩看着那欲要挣脱的手,放缓了力度,却又牵住了一段指节。
像是放养雏鸟,却将回笼的牵引线收入自己手心。
孩子不理解他,推搡他。
艾樊错终是没忍住,耷拉着脑袋不解道:“掌令啊,我又不跑,你拉着我干嘛?”
阎枳炩闻言顿住步伐,转过身来。
那张慈美深邃的脸,缓缓露出淡笑:“真的不跑吗?”
艾樊错哑言了一瞬间,他莫名觉得这话并非指的此刻,而是往后的每时每刻。
在这漫长岁月中,他真的不会跑吗?会一直待在三更天,不离开三更天吗?
艾樊错挪开视线,不可能的,不跑是不可能的,这辈子不可能的。
他心里是这么打算的,在解决完留无痕一事后,拉着小白离开三更天,去找王止和小君。
至于阎枳炩?
艾樊错思索过,他记忆里没这么个人,应该不重要,可有可无吧。
阎枳炩那双异色眼瞳中,一抹怪异流光闪过。而艾樊错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并未注意。
阎枳炩伸出手抚上脖颈,他感觉到红线变淡了,变短了.....
艾樊错在三更天的饭食里,都额外加了阎枳炩的血。艾樊错不知道,也从未想过巫蛊子有朝一日会到自己身上。
阎枳炩的脖颈上,浮现出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痕,起初像被指甲不经意刮出的浅印,而后缓缓隆起,凝成一条黏腻的红线。
那线头如活物般蠕动,钻透皮肉,向前方的艾樊错蜿蜒而去。
这条红线,开始牵绕于艾樊错的手臂,又像一条苏醒的血管,最终在腕骨处打了个死结。
红线没有实体,不会给人带来异样,艾樊错也没发觉到。
阎枳炩却能用双眼清楚看到,他歪了歪脑袋,那红线轻得很。
太轻了,完全不能将脖颈绞断。
他阎枳炩的脖颈,要双刀才能斩下,也只能由双刀斩下......
阎枳炩微微仰头,又十分满意这条红线。这条红线,把他和艾樊错之间收得紧紧的,谁也逃不了,谁也躲不开......
直到他被斩下头颅,艾樊错承袭他位置的那一刻,红线便会彻底消失。
每当其中一方起了远离心思,红线就会变淡,变短...... 甚至不再萦绕在二人身上。
阎枳炩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艾樊错最好一辈子都在三更天接受他的教化。
那就只能是艾樊错起了心思。
眼中泛起血丝,阎枳炩在心中低声呢喃:“你定是觉得我无法教化好你,才想离开.....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
“什么?你的意思是,我要进生死门走一趟?”
艾樊错僵硬转过头,望向那生死门。
它嵌在三更天最深处的山壁上,远望如一座半朽的佛龛,青苔爬满斑驳的石阶。
门楣上悬着一块褪色的匾,题着“见众生苦,观众生相”这八字。
墨色沉暗,像是干涸已久的血。
邮雾环抱着手臂,解释道:“三更天弟子不打诳语。你我初遇时,我曾对你说过,我当上憎相会只杀过一人。”
“三更天晋升的方式,除了以杀度人,还有入这生死门一趟,经历考验。”
“我便是通过生死门的考核晋升,但是每年都要重新历经考验,证明自己的决心。”
艾樊错垂眉思索,委婉试探道:“呃,那要考核没成功,会发生什么?”
邮雾放下手臂向他走近,幽幽道:“没有考核成功,背叛了当初的决心与誓言......”
“视为叛逃者,斩下头颅高悬于牌匾示众。”
艾樊错:“.......”
他默不作声远离邮雾后,又猛地挺直腰身,仰头问道:“那这和我有啥关系?我为什么要经历生死门的考核?”
阎枳炩轻笑安抚道:“你当初的晋升,也是入了生死门。现在回来,需要再次证明自己的决心了。”
“好孩子......无需担忧,我相信你的心性。”
艾樊错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有冰锥顺着脊椎滑进尾椎骨,后背一阵阵阴森冰凉。
什么叫.....他当初的晋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