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童们虽不言不语,但行走时衣袂不染尘,连脚步声都轻得像猫。
他们的动作太过整齐,仿佛被同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
而殷蚀爻..... 这个青白如纸的男人,似乎比他们更不像人。
或者可以说,他更像活死人。
.........
山风穿过回廊时,带着松针和潮湿泥土的气息。道观的檐角挂着铜铃,在风中发出低沉的声响。
白常韵端着新沏的茶,在回廊转角处见到了一个老人。
老人穿着素净的灰袍,可那双眼睛却锐利如刀,像是能剖开人的皮肉,直刺魂魄。
白常韵本想退开,却听见殷蚀爻的声音从殿内传出,轻飘飘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陛下何必亲自来?”
白常韵的手指一颤,茶盏差点脱手。
陛下?
老人低笑一声,嗓音沙哑:“国师之位空了三年,你迟迟不定人选,朕总得来看看。”
殷蚀爻的声音依旧懒散:“新任国师,我有一个人选。”
“哦?”
“他是个很有趣的人,你转过身就能看到他了。”
皇帝缓缓转身,锋锐的目光在白常韵身上打量。
白常韵的呼吸凝滞了一瞬。
殿内沉默片刻,谁也不知道殷蚀爻想干什么。
随后,这一国皇帝竟低低笑了:“既是你说的,那便定了吧。”
如此随便.......仅仅是一句推荐,就定下这等大事。
荒谬。
白常韵站在阴影里,指尖发冷。
他一个外乡人,一个走到哪灾祸就跟到哪的倒霉鬼,为什么要让他当东芜国师?
殷蚀爻掀开窗户,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那一眼,似笑非笑,像是早已看透一切。
当夜,殷蚀爻带他去了偏殿。
殿内无灯,唯有香炉青烟袅袅,在半空中凝而不散。
殷蚀爻执起一柄银匕首,在掌心轻轻一划。刹那间,血雾翻涌,竟凝成一条飞鱼的形状,绕着他的手腕游动。
白常韵盯着那虚幻的鱼影,喉咙发紧。
“飞鱼告诉我.....”殷蚀爻轻笑,“这世间除了我这么一个擅自改你命运的人,居然还会有一个改得比我更厉害的人。”
白常韵抬眸:“......谁?”
“你或许马上就能见到他了。”殷蚀爻收回手,烟雾顷刻消散。
他并未解释,只是拍了拍白常韵的肩,道:“我会为你塑一座像。”
在那之后,白常韵并没见到那雕像,或许只是殷蚀爻嘴上说说。
三日后,白常韵被推上国师之位。
封号——“无相”。
典礼极尽奢华,他却戴着银白面具,无人得见真容。
面具下的脸,可以是随便哪一张,亦可无相。
白常韵掀起疲惫的眼皮,他知道,殷蚀爻仅仅是想要一个能掌控的国师。
东芜的百姓只知新任国师神秘莫测,连皇帝都对他礼让三分,却不知他不过是个空壳,既无实权,亦无野心。
皇帝礼让的,也只是他背后的殷蚀爻。
白常韵虽住在殷蚀爻的道观里,却对他了解甚少,更是鲜少见到他。
殷蚀爻从来不用膳食,只是闭上眼睛静心打坐。
而这人,此时就站在高台之上,远远望着他,唇角微扬,像是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
白常韵更觉得荒唐。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那里,任由华服加身,任由万人跪拜。
.........
国师的日子无聊至极。
白常韵既不会占卜,也不懂祈福,更懒得参与朝堂纷争。
他终日待在国师府,看着窗外飞鸟掠过宫墙。
直到某一日,他听闻东芜建了一座渊书楼,说是藏尽天下奇书。
他心中好奇,便换了一身素衣,于深夜独自前往。
楼高九层,檐角悬铃,夜风拂过时,铃声空灵如叹息。
白常韵推门而入,迎面是一排排乌木书架,古籍陈列,墨香幽沉。
他随手抽出一篇古籍,上面记载着一段秘文:
玄脉者,其血若赤玉髓。唤为“血珠谷”,服之可化周天真气。三千罪业了,罗刹亦如鬼相。
扉页上,写着一行朱砂小字,记着这篇古籍的着作人。
白常韵定睛一看,瞳孔猛地收缩,那是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名字。
殷蚀爻......
白常韵的指尖微微发颤,古籍上的字迹仿佛都在烛光下扭曲起来。
就在他翻到下一页,刚刚看见“银骨髓”三字时,一道轻飘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原来你在这里呀。”
白常韵猛地回头,殷蚀爻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书架之间。
月光透过窗棂,将他青白的脸映得半明半暗,唇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血珠谷.......”白常韵低声道,“这是什么?”
殷蚀爻缓步走近,苍白的手指轻轻抚过书页,像是在抚摸某种珍稀的猎物。
“一种罕见的体质,”他漫不经心地说,“血如赤玉之色,能化周天真气。”
“血液能转化为精纯的真气,供修炼者使用,也可化解周天真气。那可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体质呢......”
白常韵的背脊窜上一股寒意,“银骨髓又是什么?”
殷蚀爻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银骨髓啊......就是像你这样的。”
他的指尖忽然点上白常韵的胸口,冰冷得不像活人。
“无论受了多重的伤,流动的银线都会替你修复身体。断骨重生,血肉重塑,哪怕心脏被刺穿,你也不会死。”
白常韵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了那些如影随形的灾祸,那些本该致命的意外,却总是莫名其妙地活下来。
“这不是恩赐,是诅咒。”殷蚀爻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难以死去,却要一次次承受痛苦。你觉得这是好事吗?”
白常韵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你早就知道了,才要我留在道观。”
“ 哎呀.....这话说的,倒显得贫道我心机多深似的。”
殷蚀爻低垂着眼,宽大的袖口半掩着唇,指节在面颊上轻轻一抵,便遮去了大半神情。
可那双眼却狭长如刃,眼尾微挑,
殷蚀爻侧过头,月光在他的轮廓上镀了一层银边,“你会见到那个血珠谷的。”
他顿了顿,笑意更深,“血珠谷和银骨髓,很合适不是吗?
“正因如此,我才把你们写在同一本书上。在这之后,我会将此书送到开封的渊书楼,会有一个有缘人看到的.....”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白常韵低声问。
殷蚀爻轻轻抬手,一缕银线忽然从白常韵的袖口钻出,缠绕在他的指尖。
“因为我和雏的比试才刚开始......这个周目马上就会结束,一切又会重新开始。”
他松开手,银线消散在空气中。
“我很期待,当你见到那个人时,会是怎样的发展。”
夜风骤起,檐角的铜铃发出清冷的声响。白常韵站在原地,又看着殷蚀爻的身影消失在书架之间,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那个所谓的“血珠谷”,到底是谁?
白常韵合上书,深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