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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纳利峰绵延的白色脊线在肆虐的地磁暴中扭曲、模糊,仿佛天地本身正在被一只无形巨手揉捏。指南针在陆子铭手中疯狂打转,发出绝望的嗡嗡声,最终彻底沉寂。极光不再是天幕上温柔的绸带,它们变成沸腾翻滚的惨绿巨浪,无声地倾泻下来,将整片冰原浸透在一片诡异、不祥的光辉里。空气稀薄得如同被抽干,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冰碴,肺叶针扎似的疼。脚下万年冻土坚如钢铁,反射着极光绿芒,每一步踏下,靴底与冰面摩擦发出的“嘎吱”声都尖锐得刺耳,在这死寂的极地旷野里被无限放大,如同踩在绷紧的神经上。

“老陆,你那宝贝疙瘩彻底歇菜了?”张骁扯着嗓子喊,声音在呼啸的狂风中瞬间被撕碎大半。他眯着眼,睫毛上已凝结出细小的冰珠,视线艰难地穿透前方翻卷的雪雾。背上沉重的行囊压得他微微佝偻,青铜古剑的剑鞘在腰侧一下下敲打着冰镐,发出沉闷的节奏。

陆子铭将彻底报废的指北针塞进厚重的防寒服内袋,抹了把脸,胡茬上全是白霜。“歇了!这鬼磁暴比预想的还邪乎!现在只能靠它了!”他用力拍了拍一直紧攥在另一只手中的、用特殊材质塑封的古老兽皮星图拓本——那是他们在猛犸象腹中青铜匣里所得星图的复制品,线条在极光映照下隐隐流动。他又抬头望向那混乱翻腾的绿光天穹,试图在扭曲的光影和狂舞的雪片中辨认出任何熟悉的星辰方位。“还有我们祖宗传下来的脑袋!”

陈青梧走在最前,她的“古剑”此刻充当着探路的冰杖,每一次深深插入雪壳,都带起一片冰晶碎屑。她裹紧了防寒面罩,只露出一双警惕而明亮的眼睛,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看似平坦、实则危机四伏的雪原。每一次落脚都带着试探,寻找着冰层下可能潜藏的致命裂隙。“少说点话,省点力气,留神脚下!”她的声音透过面罩,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张骁,你的‘望气术’还灵不灵?这鬼地方磁场乱成一锅粥,我感觉……不太对劲。”

“灵个屁!”张骁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努力调动体内流转的内息,试图感知周围环境。然而,平日里清晰的气流脉络此刻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搅乱,变得浑浊不堪,充满了一种粘稠、冰冷的恶意。“磁场乱得跟被驴踢过的马蜂窝似的,干扰太大……等等!”他猛地顿住脚步,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并非来自外界的风雪,而是从骨髓深处、从灵魂缝隙里幽幽渗出,瞬间攫住了他。“你们……有没有感觉……有东西在盯着我们?”

陆子铭和陈青梧几乎同时停下,三人背靠背站成一个防御三角。风声似乎小了些,只剩下雪粒抽打在防寒服上密集的沙沙声。极光在头顶无声地咆哮、变幻。一股更深沉的死寂笼罩下来。

“在哪?”陈青梧的声音压得极低,古剑斜斜指向身侧,剑尖微微颤动,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无形之物。

“不知道……”张骁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四面八方……像冰水渗进来……”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令人窒息的寒意和缺氧带来的眩晕感。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在耳边响起的“咔嚓”声,从他们刚刚走过的雪地深处传来。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踩碎了脆弱的冰壳。

陆子铭猛地转头,手中的强光手电筒光束如同利剑般劈开翻滚的雪雾和惨绿的极光。光束尽头,距离他们不过三十米开外,一个庞大、佝偻的白色轮廓,在光晕边缘一闪而没!它的动作快得不像实体,更像一道融入风雪的魅影,只留下雪地上一个巨大、边缘融化般模糊的脚印轮廓,转瞬就被新落下的雪片覆盖。

“老天爷!”陆子铭倒抽一口凉气,寒气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手电光柱剧烈地摇晃着。“那是什么鬼东西?!”

“雪人?还是……”陈青梧的瞳孔骤然收缩,握剑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她下意识地摸向挂在颈间的摸金符,那枚古老的金属符牌此刻竟在掌心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如同冰针扎刺般的震动!这感觉陌生而诡异,符牌从未如此反应过。是此地混乱磁场和某种未知能量的共鸣?还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管它是什么!”张骁低吼一声,反手抽出了背后的青铜古剑。冰冷的剑柄入手,一股沉凝的力量感稍稍压下了心头翻涌的寒意和不安。“装神弄鬼!有本事给老子站出来亮亮相!”他踏前一步,剑尖指向那白影消失的方向,内力灌注剑身,发出低沉的嗡鸣。

回答他的,是四面八方骤然响起的、如同冰层深处开裂的“咔嚓”声!声音重叠交错,密密麻麻,仿佛有无数巨物正踏着沉重的步伐,从风雪幕布的每一个角落向他们逼近!惨绿色的极光扭曲变幻,在翻涌的雪雾中投射出更多庞大、扭曲、非人的轮廓。它们或高耸如冰塔,或匍匐如巨兽,无声地移动,包围圈在无形的恐惧中迅速缩小。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冷气息,混合着万年冻土的尘封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墓穴深处那种腐朽的甜腻。

“不止一个!”陆子铭的声音带着惊骇的颤音,手电光束疯狂地左右扫射,却只能捕捉到更多一闪即逝的白色魅影和雪地上不断凭空出现的巨大脚印。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怀中的星图拓本,兽皮冰冷的触感透过塑封传来。

陈青梧强迫自己冷静,目光锐利如鹰隼,捕捉着那些扭曲光影的移动轨迹。颈间的摸金符震动得更剧烈了,那冰针般的刺痛感直抵神经。她猛地意识到:“不对!是幻觉!缺氧加上这混乱的地磁和极光……我们的感官被干扰了!张骁,守住心神!”她试图用最大的声音提醒,但话语出口,却感觉异常遥远,仿佛隔着厚重的冰层。

“我知道是幻觉!”张骁咬牙嘶吼,额头青筋暴起,汗水刚渗出毛孔就被瞬间冻结。然而知道是一回事,摆脱是另一回事。那彻骨的寒意和四面八方步步紧逼的恐怖压迫感是如此真实!他仿佛能听到那些巨大雪影喉咙里发出的、如同冰棱摩擦的低沉咆哮,能看到它们空洞眼眶里燃烧的幽绿鬼火!一股难以遏制的、源自生物本能的巨大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堤坝。逃!必须立刻逃离这里!这个念头疯狂滋长,几乎要控制他的双腿。

一只冰冷、覆盖着粗硬白毛、指甲如同冰锥般的巨爪,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张骁右侧翻涌的雪幕,带着冻结空气的尖啸,朝着他的头颅狠狠抓下!速度之快,根本超出了人类反应的极限!

“张骁!右边!”陈青梧的尖叫声撕心裂肺。

千钧一发!张骁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卸岭力士对危险的恐怖直觉和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反应压倒了一切。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动作。左脚猛地蹬地,腰肢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整个人如同被强弓射出的箭矢,硬生生向左侧横移半尺!

嗤啦!

那恐怖的冰爪擦着他的右肩臂膀狠狠划过!厚实的顶级防寒服外层特制面料,如同脆弱的薄纸般被撕裂开来!几缕破碎的填充物混合着被刮下的冰晶,瞬间被狂风卷走。一股钻心的剧痛和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肩头蔓延开来,仿佛连血液都要被冻结!更可怕的是,那爪子带起的腥风,蕴含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腐朽与死亡气息,几乎让他窒息。

“操!”张骁痛骂一声,剧痛反而像一盆冰水,暂时浇熄了部分恐惧的火焰。他踉跄站稳,右肩火辣辣地疼,伤口附近的肌肉似乎都麻木了。那触感……那撕裂防寒服的力道……太真实了!真的是幻觉吗?!他惊疑不定地盯着那巨爪消失的方向,雪幕翻滚,什么也没有,只有肩头真实的痛楚和破损的衣物在提醒他刚刚发生了什么。

“张骁!你怎么样?”陈青梧和陆子铭已经抢到他身边,古剑和强光手电警惕地指向四周翻腾的雪雾。

“死不了!”张骁啐了一口,吐出的唾沫瞬间在空中冻结成冰粒落下。他低头瞥了一眼肩头,破损处露出里面的保暖层,皮肤上留下几道深红的血痕,边缘已经发青发紫,寒气正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妈的……这幻觉……能伤人?!” 他心中的惊骇难以言表。颈间挂着的、那块得自萨满悬棺的冰冷符牌,此刻隔着衣物紧贴皮肤,竟隐隐传来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脉动感,像是沉睡的心脏被外界的恶意刺激得轻轻搏动了一下。这感觉一闪而逝,却让他混乱的头脑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奇异的清明。

就在这时,陆子铭突然指着前方,声音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调:“又……又来了!正前方!天啊……那是什么?!”

前方不足二十米的雪雾猛地向两侧排开,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推开。一个庞大得令人绝望的白色身影,缓缓从中“走”了出来。它几乎有三米高,身躯臃肿如山,覆盖着长而肮脏、纠结成一缕缕的惨白长毛,像挂满了冰凌的破败裹尸布。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头颅——那根本不是生物的头颅!整个脸部覆盖着一张巨大、扭曲、用某种惨白兽骨和深色冻木粗糙拼合而成的巫毒面具!面具上只有两个深不见底、如同无星夜空般的黑洞充当眼睛,下方是一个咧开到耳根、露出参差獠牙的巨口,獠牙上似乎还沾着暗红色的、冻结的污迹!它没有明显的动作,只是“站”在那里,但那面具上黑洞般的双眼,仿佛两个吞噬一切的漩涡,牢牢锁定了三人!一股远比之前强烈百倍的、混合着血腥、腐肉和极地深渊般绝望的冰冷恶意,如同实质的潮水汹涌扑来!

陈青梧闷哼一声,如遭重击,脸色瞬间煞白,握着古剑的手剧烈颤抖,几乎要脱手!颈间的摸金符如同烧红的烙铁般剧烈震颤、发烫,那冰针般的刺痛瞬间变成了烧灼灵魂的剧痛!她脑中嗡的一声,无数破碎、扭曲、充满痛苦哀嚎的幻象碎片如同决堤洪水般冲击着她的意识壁垒!冰崖悬棺中萨满空洞的眼窝、猛犸象渗出黑泪的巨目、雇佣兵被雪崩吞没前绝望的嘶喊……无数死亡和冰冷的意象疯狂叠加、旋转!

陆子铭更是不堪,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雪地里,双手死死抱住头颅,发出痛苦的呻吟。他怀中的星图拓本似乎也受到了无形的冲击,兽皮上的线条在极光下疯狂扭曲蠕动,仿佛要挣脱塑封的束缚。

张骁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每一次跳动都无比艰难。那面具黑洞般的“注视”仿佛带有魔力,要将他所有的勇气和理智都抽吸殆尽,只剩下最原始的、想要跪地臣服的恐惧。肩头的伤口在极寒和这恶意的双重侵袭下,麻木感正迅速向整条手臂蔓延。脑中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尖叫:逃!跪下!臣服!否则死!

不行!不能陷进去!张骁在心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伴随着一股浓郁的铁锈味在口中炸开!这自残带来的尖锐痛楚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惧迷雾!

“青梧!老陆!闭眼!别看那鬼东西的眼睛!”张骁嘶声怒吼,声音如同破锣,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绝。他强忍着右肩的剧痛和麻木,左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钩,精准无比地扣在自己右臂肘关节内侧的“曲池穴”上!这是卸岭力士传承中用于刺激气血、破除迷障的秘法指诀!

“分筋——错骨!”他心中默念秘法口诀,体内那如同被冰封的江河般滞涩的内力,在剧痛和秘法的双重刺激下,轰然爆发!一股炽热、霸道、带着撕裂痛感的气流从丹田处逆冲而上,强行贯通被恐惧和寒意堵塞的经脉!

嗤!

张骁的左手五指猛地发力,指尖几乎要嵌入自己的皮肉筋骨!分筋错骨手那足以卸开敌人关节的恐怖指力,此刻被他用在了自己身上!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制造超越极限的剧痛,以痛破幻!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从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额头瞬间布满豆大的冷汗,又在极寒中冻结成冰珠。整条右臂如同被无数钢针同时攒刺,又像被生生撕裂!这自残带来的、远超肩头伤势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被恐惧冻结的神经中枢上!

眼前的景象猛地一阵剧烈晃动、扭曲!那庞大的雪魔、狰狞的巫毒面具、周围密密麻麻的白色魅影……都在这一瞬间变得模糊、透明,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巨石!真实与虚幻的界限在剧痛的冲击下开始崩塌!

趁着这短暂的、用自残换来的清明,张骁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那巨大雪魔面具上黑洞般的双眼。他不再试图去“看”那恐惧的源头,而是将全部残存的内力和意志力灌注于青铜古剑!剑身嗡鸣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剑尖处,一点微弱却凝练如实质的寒芒骤然亮起,在翻腾的雪雾和惨绿极光中,如同一颗倔强燃烧的星辰!

“装神弄鬼!给我——破!”

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凝聚了全部精气神和自残换来的剧痛力量的一记直刺!青铜古剑化作一道决绝的青铜流光,带着撕裂风雪的尖啸,义无反顾地刺向那面具中央,刺向那吞噬一切光线的虚无黑洞!

剑光刺入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没有金铁交鸣,没有血肉撕裂。只有一种感觉——刺入了最粘稠、最冰冷的虚无。青铜古剑上的寒芒剧烈闪烁,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庞大的阴冷力量激烈对抗、湮灭。

紧接着,“啵”的一声轻响。如同戳破了一个巨大的肥皂泡。

那狰狞的巫毒面具,连同它后方庞大如山的雪魔身躯,以及周围所有翻涌的白色魅影,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倒影,瞬间荡漾、破碎、消散!

刺骨的恶意和沉重的压迫感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

眼前依旧是翻腾的雪雾,依旧是咆哮的惨绿极光,依旧是死寂的德纳利冰原。仿佛刚才那一切恐怖的围猎,从未发生过。

只有张骁肩上撕裂的防寒服和渗血的伤口,以及他兀自颤抖、剧痛钻心的右臂,证明着那场生死一线的交锋并非全然虚幻。青铜古剑的剑尖,兀自萦绕着一缕几乎看不见的、带着腐朽气息的淡淡白烟,迅速被寒风吹散。

“消……消失了?”陆子铭瘫坐在雪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难以置信。

陈青梧拄着古剑,剧烈地喘息着,额发被冷汗浸透紧贴肌肤。颈间的摸金符终于停止了那要命的震动和灼烧感,只余下一片冰凉。她看着张骁肩头的伤和因剧痛而微微抽搐的手臂,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心疼,声音带着虚脱后的沙哑:“是幻觉……但又不全是……那符牌……刚才有反应……”

张骁缓缓收回青铜剑,左手无力地垂下,指关节因为刚才的自我分筋错骨而青紫一片,微微痉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右肩和右臂的剧痛。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目光却异常锐利地扫视着前方雪魔消失的地方。风雪卷过,那里的积雪似乎比别处更薄一些,隐约露出了底下深色的、冻得如同岩石的土壤。

“管它是幻觉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他咬着牙,声音因为疼痛而有些发颤,却透着一股磐石般的坚定,“想靠这点邪门歪道就拦住咱们?门儿都没有!”他强撑着站直身体,用剑指向那片颜色稍深的冻土,“走!去那边看看!那鬼东西冒出来的地方,底下说不定有东西!”

他率先迈开脚步,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右臂的剧痛和身体的疲惫如同铅块般拖拽着他,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雪原上永不熄灭的寒星。极光依旧在头顶翻滚,惨绿的光芒落在他沾着冰屑和血迹的侧脸上,勾勒出坚硬的轮廓。风雪撕扯着他的衣襟,发出呜咽般的呼啸,却再也无法动摇他分毫。

陈青梧和陆子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悸,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张骁那近乎野蛮的顽强点燃的火焰。他们迅速跟上,三人的身影在狂风暴雪和无边无际的惨绿极光下,渺小如尘埃,却又带着一种向死而生的决绝,一步步走向那片刚刚诞生过恐怖幻象的冰原深处。每一步,都在坚硬的冻土上留下深深的印记,旋即又被新的风雪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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