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菊的香气裹着血腥气钻进云栖鼻腔时,她后颈的冷汗正顺着衣领往下淌。
主殿顶端的紫霄灯亮得刺眼,像把烧红的剑戳进夜幕里,封山阵启动的轰鸣由远及近,震得她耳骨发疼。
\"陆沧溟动用化神期大法力,半柱香内仙门所有出口都会被锁死。\"沈砚的冰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抬手抹了把额角的血,指腹压在云栖肩头上时还带着温度,\"你怀里的残页在发烫?\"
云栖低头,粗布下的残页正透过掌心灼烧她的皮肤,绿光在指缝间漏出来,映得手背的泥污都成了青灰色。
她想起方才钻狗洞时残页突然震动——那不是偶然,是农神印记在示警。\"彭前辈,封山阵的阵眼通常设在何处?\"她转身问蹲在地上的彭药师,后者正从药囊里摸出止血散,指尖却因为手抖撒了半袋。
\"山...山门照壁下的玄龟石。\"彭药师喉结动了动,抬头时眼尾还沾着草屑,\"但化神修士布的阵,阵眼会随法力流转......\"
\"范师姐。\"云栖突然抓住范师姐发凉的手腕。
后者正盯着主殿方向发抖,道袍下摆沾着泥洞带出来的草籽,\"你上个月在药堂晒药,是不是说过后山废仓库的瓦顶漏了?\"
范师姐被她攥得轻颤:\"是...是去年雷劈的,现在堆着旧农具,门闩都锈死了......\"
沈砚的冰棱突然\"叮\"地钉进三人脚边的土坎。
远处传来脚步声,谢护卫的玄铁刀在月光下闪了闪,邓长老的阴鸷嗓音混着风声飘来:\"小杂役跑挺快,掌教说了,活要见人,死......\"
\"闭嘴。\"沈砚冰剑一横,周身腾起寒意,却在触及云栖手背时陡然一滞——她正用指甲在他掌心快速划着,是仙门杂役间传讯的暗语:废仓库,引开守卫。
\"跟紧我。\"沈砚反手扣住云栖手腕,往山坡西侧带,\"彭药师,你替范姑娘止血。\"他余光扫过范师姐膝盖上的擦伤,声音放轻了些,\"别怕,云栖的主意,向来管用。\"
云栖被他拽着跑,目光却始终扫过山坡下的仙门轮廓。
她做了十年杂役,每日挑水浇田要绕遍前山后山,哪段墙根有狗洞,哪片竹林藏着守山兽的食槽,比自己掌心的纹路还清楚。
方才钻出泥洞时她就注意到,守卫虽多,却都往山门和传送阵方向涌——陆沧溟要封山,必然先堵死最可能的逃生路,反倒是废仓库那种连杂役都不愿多去的地方,守卫会最松。
\"到了。\"沈砚突然停步。
他们站在废仓库后墙的老槐树下,树皮上有道半人高的刮痕,是云栖去年春天为记月相刻的。
仓库木门上的铜锁果然锈成了深褐色,她摸出腰间的竹片——从前偷挖灵田边角料时用的,轻轻一挑,锁扣\"咔嗒\"落了地。
\"范师姐,你和彭前辈进去。\"云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霉味混着干草味涌出来,\"把墙角那堆破麻袋掀开,下面有个地窖,是我藏灵米的。\"她回头对彭药师笑了笑,\"您学识好,若有人来盘问,就说在找古籍残页——陆沧溟要的是残页,你们手里没东西,他的人不会下死手。\"
范师姐攥着她的衣袖不肯放:\"那你们呢?\"
\"我和沈堂主去引开追兵。\"云栖抽出手,把怀里发烫的残页塞进沈砚怀里,\"这东西不能落在他们手里。\"她指尖触到沈砚道袍下的伤口,黏糊糊的血渍透过布料渗出来,\"你伤得重,等会我去东边引守卫,你往西边绕......\"
\"不行。\"沈砚打断她,残页的绿光在他胸前晕开,映得他眉峰都柔和了些,\"陆沧溟布阵需要时间,我们得在阵眼成型前找到破绽。\"他突然低头,用冰剑挑下自己腰间的玉牌,塞进云栖掌心,\"这是执法堂的通行令,能混过前殿的守卫。
你记得吗?
上个月我罚你抄《门规》,你说后山菜畦边的老井能通到外门?\"
云栖猛地抬头。
那口老井她再熟悉不过,去年大旱时她挑水要跑半座山,还是沈砚路过时用冰诀帮她凿深了井——原来他早注意到那井壁有裂隙,能直通山外。
\"我引开谢护卫他们。\"沈砚解下外袍系在腰间,露出里层染血的中衣,\"你带着残页从老井走,到了山脚往南十里,有我养的雪獒,它认玉牌。\"他突然伸手揉了揉她被泥洞刮乱的发,声音低得像叹息,\"云栖,你总说自己是最没用的杂役,可你种的灵稻能解百毒,你驯的竹鼠能探地脉......\"
远处传来邓长老的怒喝:\"在槐树下!给我围......\"
\"走!\"沈砚推了她一把,冰剑划出三道寒光,转身迎向追来的人群。
云栖踉跄两步,掌心的通行令烫得她眼眶发酸。
她摸了摸怀里——残页不知何时已回到自己手中,绿光更盛了些,边缘隐约浮出一行古篆,像是某种咒文的开头。
封山阵的轰鸣更近了,震得老槐树的叶子簌簌往下掉。
云栖望着沈砚被玄铁刀砍破的后背,又低头看了看残页上的古篆。
她突然想起今天午后翻残页时,有一页画着稻穗缠绕的阵图,旁边注着\"以生气破死气\"——或许,陆沧溟的封山阵再厉害,也困不住她种了十年灵田的生气?
山风掀起她的道袍,残页在她怀里轻轻震颤。
云栖攥紧通行令,朝着老井方向跑去。
她听见身后传来沈砚的冰棱碎裂声,也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一回,她要用自己的方式,破了这化神修士的局。
云栖的脚步在老井前猛地顿住。
残页的绿光透过衣襟灼着心口,她能听见沈砚那边传来冰棱碎裂的闷响,混着谢护卫玄铁刀劈砍的风声。
喉间泛起铁锈味——不是她受伤,是急的。
“以生气破死气……”她咬着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十年灵田,她最懂生气为何物:是春稻抽穗时裹着晨露的清苦,是夏荷翻涌时混着淤泥的腥甜,是秋麦垂首时沾着草屑的暖香,是冬菜破土时带着冻土的凉冽。
可陆沧溟的封山阵是化神修士布下的死气,如何用这些活物的气去破?
余光扫过腰间的竹编药囊,那是她每日下田必带的,装着灵肥、驱虫粉和应急草药。
突然,她想起上个月在菜畦边发现的野艾——那种叶子揉碎后会渗出墨绿色汁液,能引山涧里的金斑蚊。
金斑蚊最是讨厌,叮人起碗大的包,可若数量够多……
“沈砚!”她转身朝后方喊,声音被风声撕成碎片。
沈砚的冰剑正与谢护卫的刀相撞,火星溅在他染血的中衣上,烫出几个焦洞。
他侧头望来,眼底映着残页的绿光,像两簇不熄的寒焰。
云栖扯下腰间的药囊,指尖在草药间翻飞:野艾、灵薄荷、带刺的鬼针草——鬼针草的种子能粘在衣物上,可此时她需要的是气味。
她将三种草叶揉成一团,墨绿色汁液混着乳白的薄荷浆顺着指缝往下淌,沾在道袍上,散出一股辛辣的腥甜。
“接着!”她将草团抛向空中。
沈砚的冰剑突然旋出一道弧光,草团被剑气托着,精准落在二十步外的石墩上。
下一刻,云栖听见了细微的嗡鸣——不是风声,是虫翼振动的声音。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谢护卫。
他的玄铁刀正劈向沈砚左肩,突然顿住,刀背重重拍在自己后颈:“哪来的蚊子?”邓长老的阴鸷脸从人群后浮出来,刚要呵斥,却见他鬓角的白发里叮着三只金斑蚊,红得发亮的腹囊鼓胀如豆。
“是杂役的鬼把戏!”邓长老抬手要结印,可他的手腕刚抬起,就被一群蚊虫裹住,密密麻麻的黑点爬满他手背,连指甲缝里都钻了进去。
守卫们开始骚动,有人挥刀乱砍,玄铁刀劈碎了好几只蚊子,却惊得更多蚊虫炸了窝;有人抱着头蹲下,被叮得满脸红肿;谢护卫的玄铁刀当啷落地,他捂着眼睛踉跄后退,鲜血正从指缝里渗出来——蚊子叮穿了他的眼皮。
“走!”沈砚抓住云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她沾着草汁的皮肤传过来。
云栖被他拽着往竹林里钻,残页在怀里发烫,像是在为她的心跳打拍子。
他们猫着腰穿过一丛刺玫,云栖的道袍被刮出几道口子,沈砚的伤口又渗出血,在她手背上洇成温热的痕迹。
“左边第三棵竹子。”云栖突然低喝。
沈砚的冰剑轻敲竹节,脆响惊飞了几只蚊虫,却也震落了竹枝上的伪装——那是她上个月用藤条编的假叶,底下藏着半块青石板。
两人掀开盘着野葛的石板,底下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土洞,是她去年挖灵田时偷着掏的,直通前山菜畦。
“你早备下的?”沈砚的声音里难得有了丝笑意,混着粗重的喘息。
云栖没答话,推着他先钻进去。
土洞里有股潮湿的泥腥气,她能听见他的道袍擦过洞壁的沙沙声,还有自己剧烈的心跳。
等两人从菜畦边的土堆里钻出来时,月亮已经爬到了中天,封山阵的轰鸣更近了,震得菜畦里的灵白菜都在打颤。
“往南,过了演武场就是要道。”云栖抹了把脸上的泥,残页的绿光映得她眼尾发亮。
沈砚扯下衣角替她擦脸,指腹碰到她被蚊虫咬肿的脸颊,又迅速缩回:“疼么?”
“比挑水时被扁担压的轻。”云栖笑着摇头,可话音未落,前方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演武场的照壁下,邓长老正站在月光里,他的道袍被蚊虫撕得破破烂烂,脸上肿起七八个包,却仍端着掌教亲信的派头。
他身后站着二十多个外门弟子,玄铁剑在月光下排成一片冷光。
“小杂役,”邓长老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你以为凭几只蚊子就能逃出化神修士的手掌心?”他抬手一挥,外门弟子们呈扇形散开,将云栖和沈砚围在中间。
演武场的青石板被他们的脚步震得嗡嗡作响,连菜畦里的灵白菜都蔫了几分。
云栖攥紧怀里的残页。
绿光透过布料,在她手背上投下一片幽影。
她能听见沈砚的呼吸就在耳侧,像雪地里燃烧的炭,灼热而稳定。
邓长老身后的弟子们开始结印,法诀的青光在指尖流转,照得演武场的照壁上浮现出封山阵的纹路——原来他早在这里布了局。
“生气,”云栖轻声说,像是说给残页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该用生气破了。”她抬头望向沈砚,后者眼里的寒焰更盛了些,冰剑在掌心转了个花,映着邓长老身后的法诀青光,像要劈开这满场的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