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追兵的脚步声撞进云栖耳膜时,她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陆沧溟的月白道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摊开的一张网,而他们三人正撞进网心。
\"小友跑得这样急,可是被什么东西追着?\"陆沧溟抬手抚了抚腰间玉牌,那抹冷光便顺着他指尖爬向云栖——她这才看清,玉牌上的纹路竟与秘境枯骨胸口的剑痕完全吻合。
喉间泛起铁锈味,云栖想起枯骨眼窝里那半枚稻穗,想起秘境石壁上\"农神承脉者得之\"的刻痕,终于明白陆沧溟追了他们三天三夜,要的从来不是什么私闯秘境的罪名。
\"回掌教真人,\"云栖攥紧范师姐发抖的手,强迫自己声音平稳,\"范师姐前日采灵草时摔下悬崖,彭药师说再拖两日伤要恶化。\"她垂眼看向自己沾着泥的鞋尖,余光瞥见陆沧溟的鞋尖动了动——那是他每次听谎话时的习惯,十年前她在杂役房扫落叶,曾见他这样踩碎过一个偷灵药的外门弟子的手腕。
\"既是求医,\"陆沧溟忽然笑了,\"怎的要往山外跑?\"他的目光掠过云栖衣襟下凸起的残页轮廓,\"莫不是...这残页里的东西,比范姑娘的命还金贵?\"
范师姐的指甲掐进云栖手背。
身后传来邓长老粗重的喘息,追兵的灯笼光已经染红了半片芦苇荡。
云栖能感觉到沈砚的气息从左侧压过来,冰剑在他袖中嗡鸣,却被她悄悄用脚尖勾住了衣摆——此时动手,他们三个筑基期加一个金丹期执法长老,未必是陆沧溟元婴期的对手,更别说山门后的护山大阵还攥在他手里。
\"真人说笑了。\"云栖将残页往怀里按了按,那抹绿光突然烫得她心口发疼,\"不过是杂役房抄的旧农书,倒让真人挂心了。\"
话音未落,山门前的空气突然凝住。
云栖的发梢被某种无形力量缠住,像有无数根细针扎进头皮——这是结界!
她瞳孔骤缩,终于看清月光被截断的地方泛着极淡的青纹,那是用天地灵气编织的屏障,连沈砚的冰剑都被挡在半尺外,剑尖凝着的霜花\"啪\"地碎成冰屑。
\"小友可知,\"陆沧溟的声音像浸在寒潭里,\"这护山结界最是认生?\"他抬手虚按,青纹突然收紧,范师姐被勒得弯下腰,彭药师的药篓\"哐当\"落地,几株灵草被绞成汁液,\"若不想被挤成肉饼...\"他的指尖点向云栖的衣襟,\"便把东西交出来。\"
沈砚终于动了。
他挡在云栖身前,冰剑出鞘的寒光刺破结界青纹,却只撕开一道细缝便被重新弥合。\"陆掌教,\"他声音冷得像结了冰的深潭,\"执法堂查案,何时轮到你插手?\"
\"查案?\"陆沧溟嗤笑一声,\"你查的是杂役弟子私盗秘境,还是...\"他眯起眼,\"查某座荒山上突然活过来的灵田?\"
云栖的心跳漏了一拍。
原来他早就在查灵田异变——那些被她用残页催熟的灵稻、灵菜,那些半夜会自己翻土的蚯蚓,那些被她驯化成守田兽的野兔...原来不是她藏得好,是他在等,等她引出残页里的秘密。
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停在十步外。
邓长老粗着嗓子喊:\"掌教,这三个杂役私闯秘境,还伤了我五个弟子!\"
\"伤得好。\"陆沧溟瞥了他一眼,邓长老立刻噤声。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云栖身上,\"最后一次机会。\"
云栖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残页在她怀里发烫,像要烧穿布料,而她能清晰感知到周围每一株植物的状态——左边老槐树上的紫藤在抖,那是在传递结界薄弱处的位置;右边溪畔的芦苇尖渗出露珠,那是在警示结界正在吸收灵气;就连脚边被踩扁的三叶草都在轻轻摇晃,叶片上的绒毛指向山门外的野菊丛。
\"沈砚,\"她压低声音,\"结界用的是仙门周围的地脉灵气,灵植是灵气的根。\"
沈砚的冰剑突然转向,剑尖挑起一丛野菊。
云栖掌心残页的绿光暴涨,野菊的茎秆瞬间抽出新芽,藤蔓般缠住冰剑,顺着剑气的轨迹钻进结界青纹——那是她在灵田里试过的法子,用灵植的生命力扰乱灵气运行。
\"你敢!\"陆沧溟终于变了脸色,抬手要结印,却被沈砚的冰剑拦住。
云栖趁机咬破指尖,血珠滴在残页上,那些曾经在灵田里与她共生的灵稻、灵菜突然在她意识里苏醒——东边桃林的桃花开始飘落,不是凋零,是花瓣里的灵气在剥离;南边竹丛的竹叶沙沙作响,不是风动,是竹节里的露水在汇聚;就连山门前那株百年老槐,粗壮的根系都在地下翻涌,像无数只手在撕扯结界的青纹。
结界发出刺耳的嗡鸣。
范师姐突然尖叫:\"看!\"云栖抬头,只见月光重新漫过山门,青纹正在一寸寸碎裂——原来那些被她驯化的灵植,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她的眼线、她的手,甚至她对抗天地灵气的武器。
陆沧溟的道袍被气流掀得猎猎作响。
他盯着逐渐消散的结界,又惊又怒:\"这不可能!
御植术早已失传千年...\"
\"没失传。\"云栖擦了擦嘴角的血,残页的绿光透过指缝漏出来,\"只是...换了个传人。\"
山门外的野菊丛突然泛起银光。
云栖望着那些在月光下忽明忽暗的花影,忽然想起残页最后一页模糊的画像——一群巴掌大的小精灵,正坐在稻穗上冲她笑。
她指尖的血珠滴在地上,野菊丛的银光更盛了,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花瓣里往外钻...
\"云栖!\"沈砚突然拽着她往旁边一扑。
陆沧溟的掌风擦着她耳际刮过,将老槐树劈成两半。
追兵的喊杀声近在咫尺,而山门外的银光仍在汇聚,像在酝酿一场蓄谋已久的绽放。
云栖攥紧残页,望着那片越来越亮的野菊丛,终于露出了这三天来第一个笑。
她知道,属于农耕的秘密,才刚刚开始。
山门外的银光突然炸成星屑。
云栖被沈砚护在怀里滚进野菊丛时,额角撞在一块凸起的山石上,眼前闪过一串金星。
但那点刺痛很快被掌心的灼热覆盖——残页上的绿光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钻,她听见自己意识深处传来细碎的嗡鸣,像春泉破冰时的脆响。
\"看!\"范师姐的尖叫穿透混战的喧嚣。
云栖勉强抬头,只见野菊丛里冒出无数半透明的光点,每粒光点都裹着极小的轮廓:尖耳朵、薄如蝉翼的翅膀、手里举着比指甲盖还小的稻穗——和残页最后一页模糊的画像一模一样!
\"灵植精...\"沈砚的冰剑在头顶划出半圆,逼退陆沧溟劈来的掌风,声音里难得带了丝震动,\"是上古农典里记载的灵种引!\"
云栖突然想起灵田里那些半夜翻土的蚯蚓,总把菜苗护在身下的野兔——原来不是它们通了灵智,是这些巴掌大的小精灵在驱使!
她喉间的甜腥压不住,却笑得眼睛发亮:\"它们认我!\"
话音未落,一只银蝶状的小精灵扑到她指尖。
它翅膀上的纹路与残页上的刻痕完全吻合,小爪子轻轻碰了碰她渗血的伤口,云栖立刻闻到清冽的草香——方才被结界挤碎的灵气正在顺着伤口往体内涌。
\"放肆!\"陆沧溟的玄铁剑终于出鞘,剑气割开半片天空。
但那些小精灵早有准备:三两只缠住剑尖,更多的则扑向结界残留的青纹,翅膀扇动时带起细小的灵脉,像无数根银针往青纹里扎。
云栖能清晰感知到结界的结构在崩塌——东边桃林的桃花瓣正将剥离的灵气渡给小精灵,南边竹丛的露水在给它们补充生机,就连被劈成两半的老槐树,断裂的根系都在地下输送着最后一丝地力。
她咬着牙撑起身子,残页贴在掌心:\"沈砚,结界薄弱点在西北方!\"
沈砚的冰剑突然爆出刺目蓝光。
他反手握住云栖的手腕,两人的灵气顺着交握的手连成一线。
小精灵们像是得了指令,呼啦啦聚成一团银雾,裹着冰剑的锋芒直刺结界最暗的那道纹路。
\"咔嚓——\"
青纹碎成千万点流萤。
山门外的月光突然变得明亮,连带着空气都轻快了几分。
范师姐和彭药师瘫坐在地直喘气,追兵的灯笼光被挡在结界外,像一堆摇摇晃晃的火虫。
陆沧溟的玄铁剑\"当啷\"落地。
他盯着彻底消散的结界,喉结动了动,突然抬头死死盯着云栖:\"你...你到底得了多少传承?\"
\"够让您抓不到我们。\"云栖扯了扯沈砚的衣袖,后者立刻会意,揽着她往山外跑。
小精灵们围在两人身周,银翅膀扇出的风卷着野菊香,将陆沧溟的怒骂远远抛在身后。
但跑了不过半里地,两人的脚步同时顿住。
前方是片雾林。
青灰色的雾气像被揉碎的棉絮,裹着腐叶的腥气漫过来。
云栖的鼻尖刚触到那股味道,后颈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雾气里的灵气是乱的,像被什么东西啃噬过,只余下黏糊糊的残滓。
沈砚的冰剑自动出鞘,剑尖凝出霜花:\"不对劲。\"
云栖眯起眼。
雾里的树影歪歪扭扭,枝桠张牙舞爪地伸展,有些树干上还挂着暗褐色的黏液,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更让她心悸的是,那些树底下没有半株杂草——连最耐阴的苔藓都没有,仿佛所有活物都被这片雾林吞噬了。
\"是...上古战场?\"云栖想起杂役房老书里的记载,\"有些凶地会吞噬灵气,形成这种'死雾'。\"
沈砚的手指在剑柄上敲了敲:\"不管是什么,我们必须穿过去。
陆沧溟的追兵最多半个时辰就到。\"
云栖深吸一口气。
她能感觉到怀里的残页在发烫,小精灵们则挤在她肩头,翅膀扇得更快了——是在给她壮胆。
\"走。\"她握住沈砚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交叠的指缝传过来。
两人刚踏入雾林,雾气突然浓了十倍。
云栖的睫毛上立刻凝了层水珠,湿冷的雾气贴在脸上像有人在呼气。
更糟的是,她感知灵植的能力被严重干扰——方才还活泼的桃林、竹丛,此刻在雾里只剩模糊的影子,连小精灵们的银芒都暗了几分。
\"小心脚下。\"沈砚突然拽住她。
云栖低头,这才发现脚边的腐叶下埋着半截白骨,指骨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像是临死前想抓住什么。
一声枯枝断裂的脆响从左侧传来。
云栖的呼吸陡然一滞。
她和沈砚同时转头,却只看见雾里晃动的树影。
小精灵们突然聚成一团,最前头那只银蝶猛地扎进雾里,翅膀上的光像盏小灯,照亮了前方三步外的东西——
那是棵槐树。
但这棵槐树的树干上,密密麻麻嵌着人的眼珠。
云栖的胃里一阵翻涌。
那些眼珠有的还沾着血,有的已经浑浊发白,却全都直勾勾盯着她,仿佛下一秒就会从树里爬出来。
\"继续走。\"沈砚的声音沉得像块铁。
他的冰剑划出一道寒光,将挡路的枝桠劈成两段。
被斩断的枝桠却渗出黑血,溅在地上滋滋作响,冒起青烟。
云栖攥紧残页。
她能感觉到怀里的小精灵们在发抖,却没有一只退缩——它们扑棱着翅膀飞在最前面,银芒像把刀,在雾里劈开条勉强能走的路。
越往雾林深处走,压抑感越重。
云栖的胸口像压了块磨盘,每吸一口气都要费好大的劲。
她的额角又开始渗血,不是因为外伤,而是雾里的某种力量在撕扯她的灵识。
\"快到了。\"沈砚突然说。
云栖抬头。
透过层层雾气,她隐约看见前方有片空地,空地中央立着块半人高的石碑。
碑上的字被苔藓覆盖,却仍能辨出几个模糊的刻痕——\"农神...禁...域\"。
就在这时,雾里传来婴儿的哭声。
那声音细细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却又清晰得像是在耳边。
云栖的头皮发麻,她看见沈砚的剑穗在抖——那是他极度警惕时的习惯。
\"别回头。\"沈砚低声道。
但云栖的目光还是不受控制地扫向身后。
雾气里,不知何时多了道影子。
那影子很高,穿着宽大的道袍,腰间挂着块泛着冷光的玉牌——和陆沧溟的玉牌一模一样。
\"小友...\"
熟悉的嗓音裹着雾气钻进耳朵。
云栖的血液瞬间凝固。
她猛地拽住沈砚往旁边扑,身后传来掌风撕裂空气的尖啸——
是陆沧溟!
可他们明明已经突破结界,他怎么会这么快追上来?
云栖在翻滚中撞断一根枯枝,疼得倒抽冷气。
她抬头,正看见陆沧溟从雾里走出来,道袍上沾着黑血,眼神却亮得骇人:\"本座说过...最后一次机会。\"
沈砚的冰剑横在两人中间。
他的指尖结着薄霜,声音却比冰还冷:\"你伤了多少条人命,才让这死雾认你?\"
陆沧溟不答。
他抬手结印,雾里的眼珠突然全都转了起来,槐树的枝桠像活了似的缠向云栖的脚踝。
小精灵们尖叫着扑上去撕咬枝桠,却被腐叶里钻出的黑藤卷住,银芒一盏盏熄灭。
云栖的眼泪涌了出来。
她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残页的绿光终于冲破雾气的压制,如潮水般涌出——
\"给我开!\"
随着她的嘶吼,最后一批小精灵突然爆成银光。
那些光裹着残页的力量,像把烧红的刀,在雾林中央劈开条血路。
沈砚趁机揽住她的腰,冰剑斩开所有缠来的藤条,两人跌跌撞撞地冲向那方石碑。
当脚尖碰到石碑底座的瞬间,雾气突然退潮般散开。
云栖抬头,看见石碑背面刻着一行字:\"承脉者入,贪念者死\"。
而石碑后的林子里,立着扇青铜门。
门后,是更浓的雾。
沈砚握紧她的手。云栖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汗,和自己的一样凉。
\"进去?\"他问。
云栖望着门后翻涌的雾气,想起残页里那些关于农耕秘术的记载,想起灵田里小精灵们举着稻穗的模样,想起陆沧溟眼里的贪婪——
她抹了把脸上的血,笑了:\"进去。\"
两人刚跨过青铜门,身后传来\"轰\"的一声。
云栖回头,只见青铜门已经闭合,门面上浮起与残页相同的纹路。
而门内的雾气比外头更重,像块浸了水的黑布,压得人喘不过气。
沈砚的冰剑突然剧烈震颤。云栖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前方——
雾里,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