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像无数钢针扎进伤口,柳致猛地呛咳起来,污浊的河水裹着血沫涌出喉咙。一只裹着湿冷皮革的手闪电般捂住他的口鼻,力道大得几乎要按碎他的下颌骨。
“闭气!”沙哑的嗓音贴着耳廓刮过,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腥味。
柳致残余的清醒被这剧痛强行聚拢。他死死咬住牙关,将翻腾的血气咽回灼烧的肺腑,整个人被一股大力狠狠压向腥臭的淤泥。浑浊的襄河水瞬间没过头顶,仅剩几缕枯黄苇杆在污浊的水面晃动。水底,腐烂的根须缠绕着肢体,冰冷的淤泥从衣领、袖口钻入,贴着他滚烫的皮肤,带来死亡的黏腻。
嗡——
那催命的振翅声穿透水面,如同无数根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耳膜。不是幻觉。声音源头极近,就在他们刚才漂浮的水域上方盘旋、逡巡,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准。是老妪的毒蜂!它们追来了,锁定了这片芦苇荡!
紧接着,另一种沉重而规律的声音,如同巨大的心脏搏动,从河道方向隆隆传来——嘎吱…嘎吱…那是战船上重弩绞盘被强壮士兵全力转动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金属与木头摩擦声!透过浑浊的水体,隐约可见上游方向,两艘胤朝艨艟斗舰庞大的黑影如同移动的水上堡垒,正缓缓横过河道,彻底封死了襄水下游的出路。舰艏狰狞的撞角在昏暗天光下泛着幽冷的光,高耸的了望塔上,火把晃动,人影绰绰,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河面与两岸的苇丛。
水下,时间被剧痛和窒息拉得无比漫长。肺叶像被粗糙的石磨反复碾压,每一次濒临极限的抽搐都牵扯着左肩胛骨深处那枚冰冷的箭簇,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让后背的毒创在污水中浸泡、溃烂,麻痒和刺痛交织着向肋下蔓延。冰冷的河水贪婪地汲取着他仅存的热量,身体深处透出的寒意让牙齿不受控制地剧烈磕碰,下颌骨在女子的压制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视野边缘开始出现大片晃动的黑斑,耳鸣尖锐得如同要刺穿颅骨。他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体温在飞速流失,意识像断线的风筝,正被冰冷的河水拖向深渊。
“哗啦!”
几乎在柳致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瞬间,他被猛地拽出水面。新鲜的、带着浓重水腥和腐烂植物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却如同滚烫的刀片刮过气管,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暗红的血沫溅在漂浮的枯枝上。
“想活命,就闭嘴!”女子低喝,沙哑的声音绷紧如弓弦。她半身浸在污水中,湿透的蒙面巾紧贴着脸颊轮廓,只露出一双冷得像淬火黑曜石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上游战船的方向,瞳孔深处映着远处了望塔上跳动的火把光点。她一手仍死死按着柳致,另一只手已悄然探向腰后,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飞刀刀柄。
嗡鸣声骤然逼近!一片诡异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暗金色“虫云”如同嗅到血腥的鲨群,穿透稀疏的芦苇屏障,直扑他们刚刚冒头的区域!毒蜂个体比寻常马蜂大出一倍,复眼闪烁着无机质的红光,尾部毒针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蓝。
女子瞳孔骤缩!来不及了!毒蜂的速度远超她拔刀的速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柳致那只尚能活动的左手,猛地从污浊的水下扬起!他手中紧攥着的,竟是半块被河水泡得发胀、边缘碎裂的暗色木块——不知何时从漂浮的沉船残骸中捞起的朽木!
“呼!”柳致用尽残存力气,将那朽木狠狠砸向蜂群最密集的侧翼!
木块毫无杀伤力,甚至未能击中几只毒蜂,但这一下突兀的扰动,却成功吸引了部分蜂群的注意,让它们扑击的势头为之一滞。正是这不足半息的迟滞!
“嗤!嗤!嗤!”
三道细微却凌厉的破空声几乎同时响起!女子指间寒芒连闪,三把飞刀成品字形,如同拥有生命般射入蜂群!没有瞄准具体的毒蜂,而是精准地封死了蜂群再次聚拢扑击的路径。飞刀过处,几只毒蜂被凌空绞碎,暗金色的甲壳碎片和粘稠体液飞溅。剩余的蜂群似乎受到某种无形指令,嗡鸣声陡然变得尖锐刺耳,攻击阵型被打乱,在空中短暂地混乱盘旋。
“走!”女子低吼一声,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急促。她不再看蜂群,一手猛地抓住柳致后颈的衣领,如同拖拽一袋沉重的沙土,将他狠狠拽向更深处、更茂密的芦苇丛。她的动作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拖行柳致在齐腰深的污水和淤泥中强行移动,苇杆和锋利的叶片抽打在两人身上,发出密集的簌簌声。速度极快,但也极其消耗体力,每一步都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
柳致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拖行的破麻袋,后背和左肩的伤口在剧烈摩擦和污水浸泡下传来锥心刺骨的剧痛,每一次被拖动都仿佛在撕扯内脏。冰冷的淤泥灌进靴筒,沉重的湿衣像铅块一样裹缚着身体,加剧着失血和低温带来的眩晕。他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喘息,仅存的右臂徒劳地在污水中划动,试图减轻一点被拖行的负担。视野里的黑斑在急速扩大、旋转,耳畔除了尖锐的耳鸣,便是身后毒蜂重新聚拢、如同金属风暴般席卷而来的恐怖嗡鸣,越来越近!
突然,拖行的力道猛地一松!柳致猝不及防,身体前倾,脸重重砸进腥臭的泥水里。他挣扎着抬头,咸腥的泥浆糊住了口鼻。
只见那女子停在了一处稍显干燥、芦苇异常茂密的浅滩。她背对着柳致,毫不犹豫地抬起左臂,右手指尖寒光一闪——那柄仅存的飞刀,毫不犹豫地划破了她自己左臂的皮甲和内侧皮肤!
一道深长的血口瞬间绽开,暗红色的、远比常人粘稠的血液汩汩涌出,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奇异的、混合着铁锈与某种冷冽草木的腥甜气息。
女子动作迅疾如电,不顾臂上血流如注,将沾满鲜血的左手狠狠拍向脚下相对干燥的淤泥地!她以指为笔,以血为墨,飞快地涂抹出几个扭曲怪异的符号,线条狂野,透着一股原始的邪异。鲜血渗入淤泥,那奇异的腥甜气息陡然变得浓烈无比,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
做完这一切,她猛地转身,一把揪住柳致的衣襟,将他几乎提离水面,布满血丝的黑眸死死锁住他因失血和剧痛而涣散的瞳孔,声音如同冰锥凿击岩石:
“蜂群暂时被引开了!告诉我,黑玉牌上的纹路,你是在哪里看到的?!现在!否则下一波毒蜂到来前,我先割了你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