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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财政部的深处,像一座活着的坟墓。高耸的拱顶下,常年燃烧的昂贵鲸油灯盏昏黄摇曳,竟也无力驱散厚重石壁所吸附的、无处不在的阴冷与陈腐气息。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独特的气味——沉重账簿陈旧纸张的腐朽、墨水的微酸、金属钱币的冰冷锈迹,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如同蔓草般缠绕的绝望气息。这里是帝国的血脉中枢,此刻却更像垂死巨人心脏旁淤积的暗血。

洛兰·冯·克劳迪乌斯,裹着厚实的羊毛披肩,独自坐在那张象征帝国财政至高权力的庞大黑曜石办公桌后。手指冻得微微发僵,可她翻阅面前堆积如山的税务卷宗的速度却愈发急促。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数字、一个又一个贵族的纹章标记,在她指尖下翻飞流淌,冰冷无声。那份早已被精确计算出的、仅存三周国库运转资金的“死亡宣判”,如同一块沉重的寒冰,沉沉压在心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份刺骨的冰冷与紧迫。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堆积如山的卷宗,落在对面墙面上悬挂的巨大帝国疆域图。地图上用深浅不一的颜料勾勒出帝国的财富分布,那些曾被先辈们引以为傲的富庶领土,如今在她眼中却如同一个个失血的伤口,无声哀嚎。视线最终停留在图旁一幅小巧的肖像画上——那是她的“前身”,帝国史上最年轻的财政大臣,洛兰·克劳迪乌斯。画中青年有着一头与她如今相同的灿烂金发,眼神锐利明亮,嘴角却抿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顽固的执拗。看着这幅肖像,一种莫名复杂的情绪在心底翻涌:疑惑、惋惜,还有一种……奇异的宿命感。那个年轻的自己,究竟触碰了什么秘密?那场被判定为风寒所致的猝逝,其真相是否就藏在这些密密麻麻的数字背后?

“大人!”办公室厚重的橡木门被急促地推开,带进一股阴冷的穿堂风。办公室主任莫里斯·韦伯快步走了进来,这位年近五十的干练官员脸上惯有的沉稳被一种罕有的紧绷取代,他小心地反手关上门,快步走到洛兰桌前,将一份薄薄的、边缘磨损得厉害的羊皮卷宗轻轻放在桌面最醒目的位置。

“这是……刚刚从档案馆最底层密柜里找到的,”莫里斯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接近耳语的沙哑,仿佛怕惊醒什么沉睡的猛兽。他灰蓝色的眼睛深深凹陷,眼神里交织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忠实履职的快慰,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忧虑和隐隐的恐惧。“是……是您前任,‘他’亲自主持过标记的几个关键贵族税务档案的最终汇总……深柜里,只有这份。”莫里斯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几乎只剩气声。“标记方式不同寻常……非常隐蔽。”

洛兰的心猛地一跳。前任!那个神秘的“他”!她立刻放下手中冰冷的羽毛笔,指尖带着细微的、难以抑制的颤抖,小心地掀开了那份明显被多次翻阅、边缘卷曲的羊皮卷宗。一股陈年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泛黄脆弱的纸张上,记录着几个显赫家族的名字:瓦伦丁公爵、希尔德林伯爵、罗森博格侯爵……每一笔与他们封地相关的庞大税赋数据旁,都被人用一种特殊的、极细的银灰色墨水,勾勒出细小而扭曲的数字符文。这些符文并非帝国的通用文字,透着一种古老而诡异的气息,仿佛带着源自黑暗的低语。

就在洛兰的目光被那些奇异的符文牢牢吸附时,胸前紧贴着肌肤的克劳迪乌斯家族徽章——那枚冰冷的金属圆牌——毫无征兆地骤然升温!一股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刺痛感瞬间穿透了厚重的冬衣,灼烧着她的皮肤。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能量脉冲如同苏醒的活火山岩浆,猛地在她体内沿着无形的路径奔涌!

“嗡——”

一声低沉的嗡鸣直接在洛兰的颅腔深处震荡开来。整个世界在她眼前瞬间扭曲、分解、重构!那些羊皮卷上原本凝固的、属于那些贵族名下庞大产业的数字——连绵肥沃的田亩数目、商队驮运的香料与丝绸价值、矿山流淌出的金银产量……瞬间脱离了纸张的束缚,化作无数道流光溢彩的数据洪流,在她眼前的虚空中轰然奔涌!

更令她头皮发麻的是,在这些代表着贵族们“正常”财富的数据洪流之中,赫然出现了数十条更加幽暗、更加湍急、轨迹却诡异莫测的支流!它们如同狡诈的毒蛇,无声无息地从那些雄伟壮丽的庄园城堡地基下、从富丽堂皇的商会招牌背后、甚至从某些看似普通农户的茅屋顶上蜿蜒钻处,避开帝国税务官监察网络的各个关键节点,以极其隐蔽的方式,汇向一个共同的、深不可测的漩涡中心——那是一个在现实账目上根本不存在的神秘“影子账户”!

庞大的数据洪流在虚空中交织碰撞,发出无声的轰鸣,形成巨大无形的旋涡,磅礴的压力挤压着她的神经。洛兰眼前阵阵发黑,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针在颅内穿刺搅动。她不得不猛地闭上眼,一只手死死按住紧贴在胸口的徽章位置,那金属的灼热甚至穿透了几层布料,另一只手则用力撑住沉重的桌面,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才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抵御着那几乎要将她意识撕碎的庞大信息流冲击。

“大人!您怎么了?”莫里斯被洛兰瞬间苍白的脸色和几乎站立不稳的姿态吓得不轻,急忙上前一步想要搀扶。

就在洛兰咬牙强忍剧痛,试图重新睁开眼看清那个“影子账户”的关键标记时,莫里斯的目光已经惊恐地锁定在那些银灰色符文最终汇聚指眼的、羊皮卷上一个并不特别起眼的角落标记上。

“那是……银鹫……是银鹫!”莫里斯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随即又猛地压低,如同看到了世间最可怖的景象,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罗森博格侯爵!帝国……军务大臣海因里希大人的……亲弟弟?!”他脸色惨白如纸,每一个字都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濒死般的恐惧,“大人!这……这不可能!我们一定是弄错了!海因里希大人……”莫里斯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颤抖,几乎语无伦次。

——“军务大臣海因里希”!

这个名字如同在洛兰濒临崩溃的意识风暴核心,猛然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嗡鸣的数据洪流瞬间沸腾爆炸!那枚贴着胸口的克劳迪乌斯家族徽章骤然爆发出惊人的高温!

“呃啊!”

洛兰再也无法支撑,身体剧烈一晃,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眼前璀璨迷乱的数据流骤然熄灭,视野被一片纯粹、令人窒息的黑暗吞噬。支撑身体的力量瞬间被抽空,她如同断了线的提线木偶,整个人向后软倒,撞在冰冷坚硬的黑曜石椅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意识如同坠入深海的石子,在无尽的冰冷黑暗中迅速沉没、消散……

不知经过了多久的混沌漂流。

意识仿佛从深不见底的冰水中艰难上浮,每一次挣扎都耗尽心力。洛兰首先感觉到的是后颈和脊椎尖锐的酸痛抗议,仿佛被无形的重物碾压过。她费力地掀开沉重如铅的眼皮,视线模糊地聚焦。视野里是熟悉的穹顶阴影轮廓,空气里那股陈腐的纸张、墨水和冰冷金属的气息依旧浓重,只是其中混杂了一种新的、微弱却刺鼻的味道——是某种提神药油的辛辣气味。

紧接着,一张写满焦虑的脸庞占据了模糊视野的中心。是莫里斯·韦伯。他早已没了平日的刻板沉稳,灰蓝色的眼睛因熬夜和恐惧布满鲜红的血丝,眼下的乌青深重得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两拳。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巧的锡盒,盒盖开着,里面是深褐色的粘稠药膏,那刺鼻的气味正是来源于此。

“大人!天佑吾皇,您总算醒了!”莫里斯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他飞快地将药膏盒子盖上放到一旁,双手下意识地虚空向前虚扶,却又顾忌着什么不敢真的触碰洛兰,悬在半空显得异常笨拙,“您……您刚才突然就晕过去了!脸色白得像雪!吓死我了!您感觉怎么样?头疼吗?要不要立刻叫御医?”

洛兰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勉强安抚了胸腔里依旧翻腾不休的恶心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疲惫的神经。她没有去碰那明显是莫里斯为她涂抹在鬓角太阳穴的药膏,冰冷的指尖缓缓摸索到了胸口。隔着层层衣物,克劳迪乌斯徽章的位置依旧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如同余烬般的微温。那份灼热,连同方才那种如同灵魂被撕扯出躯壳、被迫窥探深渊力量轨迹的恐怖体验,清晰得令人战栗。

“莫里斯……”洛兰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那份卷宗……罗森博格侯爵……指向海因里希……你确定?”

莫里斯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悬在半空的手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他下意识地飞快瞥了一眼办公室紧闭的大门,仿佛那厚重的橡木随时会被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怖力量撞开。他吞咽了一下,喉咙滚动,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恐惧:“大人……千真万确!那个标记……属于罗森博格的银鹫纹章变体……只有核心血脉才会使用……而罗森博格侯爵,正是海因里希大人的胞弟!他们……他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说到这里,眼神里流露出一种近乎哀求的绝望,“大人,这已经不是逃税了……这是在帝国心脏上挖血!动他们……就等同于……”

“等同于挑战帝国军务大臣,挑战他背后盘根错节的整个武勋集团。”洛兰替他将后半句说了出来,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波澜,带着洞察一切的疲惫了然。她撑起身体,那股晕眩感再次袭来,让她微微摇晃了一下。她拒绝了莫里斯试图搀扶的手,自己扶着冰冷的黑曜石桌面,慢慢站了起来。

脚下帝国财政部那冰冷坚硬的黑曜石地板,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坚不可摧的实质感,却无法驱散她心底那一片蔓延开的、更深的寒冷。她踱步到那幅巨大的帝国疆域图前。地图上那些象征着财富的斑斓区域,如今在她眼中,仿佛都笼罩上了一层浓重的、不祥的黑雾。巨大的帝国疆域图上,那纵横交错的河流与山脉脉络,此刻更像帝国财政被蛀空的残破血管与枯骨。她曾以为前任留下的,仅仅是一个濒临崩溃的烂摊子。现在看来,那分明是一座精心布置、步步杀机的雷区!而她,洛兰·冯·克劳迪乌斯,或者说周明,正赤着双脚,站在雷区中央,手中唯一的灯盏,是胸中那团燃烧着现代金融之火却随时可能失控反噬的诡异魔法。

前任洛兰那双年轻锐利的眼睛,穿过时光的尘埃,从冰冷的肖像画中凝视着她。那眼神里仿佛不再只有执着,更清晰的是一种洞悉深渊后的悲悯与决绝——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真相就在那里,代价是生命本身。

胸口的徽章,那片冰冷却缠绕命运的金属圆牌,贴着肌肤传来微弱却顽固的搏动,呼应着她胸腔内心脏的沉重撞击。前任年轻的生命被无声掐灭的冰冷气息,正透过泛黄的卷宗、诡异的符文、那些在虚空奔涌的非法财富之流,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缠绕着她的脖颈。这不再仅仅是国库空虚的危机,这更是一场赤裸裸的谋杀遗产。它的阴影,已然笼罩了整个帝国财政部的穹顶。

指尖无声地蜷紧,深深掐入掌心柔软的肌肤,留下几道清晰泛白的月牙痕。尖锐的刺痛感沿着神经向上窜升,却奇异地压下了脑海中那晕眩的嗡鸣残留。洛兰抬起头,再次看向肖像画中那双年轻锐利的眼睛。

冰冷的空气里,她听见自己清晰的声音响起,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穿越了生死界限的冷冽决心,打破了办公室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备车。我要进宫。”

道路只有荆棘,退路早已被黑暗吞噬。那幅巨大的帝国疆域图上,每一道象征着财富的线条在她眼中都开始扭曲,蜿蜒出血色的轨迹,最终汇聚向那座名为权力深渊的黑洞——而她,正站在命运的交叉点上,手中的金融之剑与魔法之光,是唯一能刺破这黑暗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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