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染指数:99.9%......】
那是一只黑色的手。
一只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手——没有皮肤,没有骨骼,只是一团漆黑粘稠的物质,在地面缓慢张开,如墨汁在水中扩散般滑腻、柔软、毫无声息地,将整条街区吞入。
呼噜噜。
分不清是什么叫声,像是从远古而来的地低语。
成百上千只漆黑的、仿若章鱼般的触手,从他脚下的影子中疯长而出,在路灯照不到的缝隙中翻涌、缠绕、撕扯。他的身体开始折断、弯曲、溶解,皮肤表面浮现水波状的折痕,如同透明薄膜包裹着一具正在蠕动的软体异物。
他的眼睛——
已经不再是人类眼睛。
白眼珠消失,只剩下一对黑色点状瞳孔,悬浮在惨白眼窝中,不动、不眨,像某种深海底栖生物在无光区域慢慢张开的“感知孔”。
街道开始反折、建筑在天上挂起,广告屏幕变成无数张人脸:皆为“沈一衡”,皆为异化版本。他们对他笑,对他伸手,对他低语。
【你不是人了。】
【你可以,成为我们。】
【你本就来自深渊——还记得火吗?火里烧的,是谁?】
沈一衡低头,指节因紧握而泛白,嘴唇抖了一下,却还是逼自己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
“给我闭嘴。”
声音却像被水搅乱,从四面八方传来,不止是他的嘴在说话——那些镜子里的人影也在同步说着,嘴角齐齐翘起。
砰!
他一拳砸在自己影子上,触手瞬间收拢,黑水爆开如墨。可是反噬也立刻来临——
他的左臂像脱壳般从肩部滑落,重新生出一只透明的新臂,里面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一道道模糊的记忆剪影:
奶奶躺在火里。
翠站在井边。
一只纸鸢飞入夕阳——却突然化作燃烧的稻草。
“……操。”
他跪倒在地,满脸是汗,脊椎鼓起一个个不自然的鼓包,像是下一秒就要从后背裂开、长出什么不该存在的器官。身后的梦象黑塔在不停的扭曲溃散,似乎他连收容的权限都快维持不住。
【都说你收容不了我...桀桀桀。呕~】
【……你看起来快完蛋了。】
那声音软塌塌地从他脑后响起,仿佛直接贴在耳骨上说话,却又像是从脚底顺着血管往上爬。
沈一衡僵硬地转头,看见黑塔内那根从影子里生长出的细杠子——一米六高,光秃秃,稻草歪斜得像是被谁啃咬过,剩下的几根焦黄稻茎湿哒哒垂着,软趴趴地贴着骨架,像是从沼泽里捞出来的干尸。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我一定能撑得比你久。】
稻草人歪了歪脑袋,“咔哒”一声,一束残破的红绸在它脸上划过,如干裂肉皮被撕开时的响动。那本该空无一物的脑袋忽然鼓起了一只眼球,漆黑、滑腻、无瞳。它咕哝着像是梦呓,又像是诅咒般继续低语:
【你啊……怎么可能承受得住‘伟大的讷尔·克塔耶’,即便如今只剩这一副烂架子,也不是你这种渺小的……临时收容者,能压下的。”
他的话尾拖得极长,像是舌头缠绕在自己口腔里,黏腻地拖着一缕缕音节,试图渗入沈一衡的意识缝隙中。沈一衡的脸色已经发白,血管浮现成墨色,一条条在皮肤表层游动,像是细小的鱼群在水底拂过水草。
【允许你直呼我之名……崽种。】
他猛然跪倒在地,整个肩背开始发烫,像是有什么从背后破壳而出,梦象黑塔的幻影已被侵蚀得七零八落,只剩下半截残影在他身后踉跄摇曳。
【呼唤我!快!!!呼唤我!】
“闭嘴……闭嘴。”
他喘着气,额头抵在地上,声音几乎失去了人类的情绪起伏。
可稻草人却笑了,像一滩发霉的油脂在风中咕噜咕噜地冒泡,低得几乎听不清。
【作为我的仆人共生吧,沈一衡你做的很好了。你知道你早就不是‘你’了……你以为梦象是你的牢笼?错了,那是我的舌头。】
触手从地面缓缓地攀上来,贴着他扭曲如水的身体,轻轻缠绕。
【放开它,我们一起收容这个世界,好不好?】
他眼角猛然抽动,牙缝里几乎迸出血:
“你配?”
稻草人的眼珠在杠顶上晃了晃,啪地掉在地上,像个破碎的灯泡。
【快,快放开!!我让你放开。呕。】
【污染值:99.9%】
【梦象黑塔同步率:不足5%】
黑塔已开始崩塌,塔顶那具悬挂的镜面棺材碎成数段,垂落的稻草如脐带般缠绕住他的躯体。
沈一衡单膝跪地,影子如深海窟窿疯狂蠕动,触手沿着街面爬满,窗台、人脸、空气都在滴水。时间像被什么反复折叠,出现了回声。
【……你终究只是个,未被记录过的,我的囚徒。】
那个声音爬过他耳骨,像千万根灼热的稻针在搅拌他的脑髓。
稻草人虚影出现在他头顶,不再是人形,而是一座烧不尽的、永远颤抖的火堆,焦黄的稻草中,一只黑色的眼珠滚落而下,滴答坠入他眼窝:
——你看见了我。
——你听见了我的名。
——「讷尔·克塔耶」。
整个名字像是被文明遗忘的旧日低语,只有在梦境深渊或燃烧记忆中才会浮现。
四大遗迹中的第三个名字。
第三天灾,梦语稻偶,讷尔·克塔耶。
轰。
精神锚点断裂,他身体向后弯折出不可思议的角度,脊柱一个接一个浮出皮肤,如蛇蜕般剥落。
他的名字在裂解,他开始想不起自己是谁。沈一衡,这个名字仿佛从出生起就不是自己的。
稻草人俯下身,在他耳边嘶哑低语:
【放开黑塔,我们共生,你将不再痛苦……】
【你以为你能杀死我?我曾燃尽一座山村,被百人许愿祭献。我是无火之火,梦中之梦,记忆的倒影。你只是——个——壳。】
稻草人如同一棵燃尽的倒影树,盘踞在沈一衡意识最深处,它在他耳边低语,言语腥臭,像是从尸堆中泡出的咒。
【脱下你的皮,让我穿上。】
【你将成为我下一具‘替身’,一起活下去。】
沈一衡趴在地上,血肉和触手混杂,骨骼已经失去了支撑结构,身体像是被水泡软的纸人,呼吸时都发出湿滑的摩擦音。他的嘴唇抖了抖,像要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濒死的咳笑。
啪嗒。
突然一枚银制的打火机从他那几乎没有支撑点的身体上掉落下来,在这伸手不见五指漆黑的天幕中竟然散发着隐隐的光芒。
这?......
他想起总队长在很久以前,把一个小玩意丢进他手里:“你不是个英雄,但你得试着活得像一点。这个小东西,真到了撑不住的时候就用它。”
沈一衡伸手接住,一看,那是枚银制打火机。
“你知道的,我不抽烟。”
总队长背对着他,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可沈一衡却能明显感觉到——他在笑。
“你要是想这样用...也行。”
......
一瞬间,沈一衡似乎明白了什么。
在level 3深渊核心中不该存在的物体。
他手指发颤,缓缓插进自己心口。
噗嗤。
骨骼裂开,脏器翻滚。
沈一衡用最后的力气,咬着牙,划开了火石。
咔哒。
银火机发出一道苍白的火光。
他将打火机塞了进去。
但燃起的并不是火——
——是一整段符号无法翻译的咒文,在半空中如太阳黑子般爆裂、旋转,瞬间扎入他破碎的胸腔,将整个污染值强行冻结!
【污染峰值锁定:99.9%】
【启动“人类介质·终极锚点”】
【梦象黑塔正在重构……】
稻草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杠上仅存的几根焦黄稻草燃烧成灰,虚影扭曲成一具“黑白胶片烧穿般”的负像。
“这是第一使徒的能力?!!”
“你……你怎么敢用这个……那老不死的——他留下这种东西就是要你烧掉自己!!”
沈一衡盯着它,瞳孔空洞,想张嘴嘲讽却失去了发声的能力,只是勉强举起那软趴趴的中指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稻草人发出一声极度愤怒的撕裂惨叫,黑火倒灌,沿着沈一衡的影子疯狂逆流!
咔嗒。
火焰彻底燃起。
整个空间如镜面一般崩解,密密麻麻的“沈一衡”面孔一齐炸裂。
整个梦象黑塔在打火机火舌中重构,再度从虚影中浮现,塔尖落下化作一座残破却封闭的黑色棺椁,九重锁链重重困缚——将稻草人整个拖入塔腹!
【异常编号·Z-42】
【讷尔·克塔耶 · 已收容】
【收容权限持有者:沈一衡 · 状态:濒死】
没有任何感情的机械的电子音在沈一衡耳边响起。
黑水退潮,污染清洗。
只有一个人影蜷缩在空无一物的街头,破碎的银打火机还在他指间转着,小小的火光灭了。
这一刻,黑色结界忽然被撕裂,如幕布一般从天顶炸开。
【倒计时五十秒。】
【“沈一衡!!”】
钟岷冲破黑幕,刀锋横扫十米。
他在看到沈一衡的瞬间,瞳孔猛缩,身体骤停。
那个趴在地上的人,几乎已经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