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郊污水处理厂。巨大的沉淀池散发着浓烈刺鼻的化学药剂与腐败淤泥混合的恶臭。警戒线外，警灯无声闪烁，将黎明前灰蓝色的天空切割成破碎的光影。张翰东、张彤彤、陈涛，以及市局刑侦、法医的精锐力量，肃立在池边。冰冷的寒风卷起池面漂浮的油污和不明絮状物，也卷走了审讯徐宏后那短暂的、带着血腥味的胜利感。
王强的尸体被安置在担架上，盖着白布，刚从污浊不堪的沉淀池里打捞出来不久。即使隔着布，也能看出那肿胀变形的轮廓，皮肤被污水长时间浸泡，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白与紫绀交错的颜色。法医老秦，一位在市局以严谨刻板着称的老资格，正蹲在尸体旁，戴着橡胶手套，小心翼翼地初步检查。
张翰东面沉如水，眼神锐利地扫视着现场。沉淀池位于厂区偏僻角落，周围是高大的水泥池壁和锈迹斑斑的管道，监控探头稀少且角度不佳。这里，是藏污纳垢、毁尸灭迹的绝佳地点。
“张局，”现场勘查的刑警队长走过来，压低声音，“初步看，没有明显的搏斗痕迹。池边发现几个模糊的脚印，但被污水冲刷得差不多了，提取困难。王强的手机、钱包都不在身上。”
张翰东微微颔首，目光投向正在工作的老秦。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这位经验丰富的法医给出初步判断。
老秦仔细检查了尸体的口鼻、颈部、四肢，又翻开眼睑看了看。他的动作一丝不苟，眉头却越皱越紧。许久，他才站起身，摘下手套，走到张翰东面前，声音低沉而肯定：
“张局，初步判断，**生前溺水窒息死亡。**”
这个结论在意料之中，但老秦紧接着的话，却让所有人的心猛地一沉：
“**但是，发现几处疑点，强烈指向他杀！**”
张翰东眼神骤然锐利如刀：“说！”
“第一，”老秦指着尸体的颈部，“虽然被污水浸泡肿胀，但仔细看，颈前部甲状软骨上缘两侧，有**对称性的、新月形的表皮剥脱和皮下出血**，位置、形态符合**扼颈（掐脖子）留下的指压痕**！这绝非溺水能形成！”
扼颈！他杀的直接证据！
技术员立刻上前拍照取证，闪光灯在阴冷的空气中不断亮起。
“第二，”老秦翻开尸体的上衣，“左侧肋弓下缘，有一处**深达肌肉层的挫裂伤**，边缘伴有表皮擦伤和皮下出血带，形态符合**硬物（如脚踢或棍棒）猛烈撞击**所致。这处伤很重，足以导致剧烈疼痛甚至暂时失去行动能力。”他顿了顿，补充道，“根据伤口形态和尸体在污水中的浸泡时间推断，这处伤和颈部的扼痕，应该发生在落水前**很短的时间内**。”
“第三，”老秦指向尸体的双手，“指甲缝里提取到少量**不属于沉淀池底泥的深色纤维**和**疑似人体皮肤组织**。需要回去做进一步dNA和成分比对。”
“第四，”老秦的语气带着一丝凝重，“死者胃内容物检测出**高浓度的酒精**，远超醉驾标准。但奇怪的是，我们在现场和死者衣物上，并未发现呕吐物痕迹。结合他最后的活动轨迹（据调查他并无酗酒习惯），这酒精来源可疑，不排除是**被强行灌入**。”
扼颈、重击、挣扎痕迹、可疑酒精…老秦的每一条分析，都像一把重锤，狠狠敲打在众人心头！这绝不是什么意外落水或自杀！这是一场精心策划、手段残忍的**谋杀**！目的就是让王强永远闭嘴！
“杀人灭口！”张彤彤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四个字，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陈涛也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宏远背后的黑手，反应之快、手段之狠，远超想象！
张翰东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王强死了，这个直接执行栽赃、威胁赵大柱的关键人物，带着他可能知道的更多秘密（尤其是关于保护伞），沉入了这肮脏的污水池。但这拙劣的灭口，反而留下了指向凶手的铁证！
“老秦，”张翰东声音冰冷，“立刻将尸体带回局里，做最详尽的尸检！我要最精确的死亡时间、致伤物推断、指甲缝里物质的来源！还有，重点查胃内容物里酒精的成分和代谢情况！确认是否为灌入！”
“明白！”老秦肃然领命。
“现场勘查！”张翰东转向刑警队长，“扩大范围！以沉淀池为中心，辐射所有可能进出的路径、附近的厂房、管道！寻找目击者！查找丢弃的凶器（棍棒之类）、王强的随身物品！特别是他的手机！调取厂区及周边所有能调到的监控！哪怕模糊不清，也要一帧一帧给我看！”
“是！”刑警队长立刻带人行动。
布置完现场工作，张翰东的目光扫过张彤彤和陈涛：“你们两个，跟我回局里。王强的社会关系、近期行踪、尤其是他失踪前的最后联系人，给我深挖！挖地三尺！我要知道，是谁把他约到了这个鬼地方！是谁动的手！”
**省厅的“尚方宝剑”与暗藏的锋芒**
刚回到市局指挥中心，压抑的气氛还未散去，一名内勤警员便匆匆跑来，脸色紧张：“张局，省厅…省厅的调查组到了！带队的是…督查总队的李处长！还有…省纪委的同志也在！”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名正言顺”！
张翰东眼神一凝，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终于来了”的决然。他整理了一下因奔波而略显凌乱的警服，挺直腰板，大步走向会议室。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省厅督查总队李处长，一个面容严肃、眼神锐利的中年人，正襟危坐。他身边坐着两位穿着深色夹克、神情冷峻的省纪委干部。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张翰东同志，”李处长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省厅特有的威压，“我们奉命前来，就宏远集团徐宏等人抓捕行动中，关于**程序合规性**、**证据来源合法性**、以及**王强非正常死亡事件**，进行调查和督导。请你配合。”
“配合调查，是我的职责。”张翰东不卑不亢，在主位坐下，目光坦然迎向李处长和省纪委干部，“宏远集团徐宏、刘彪涉嫌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故意伤害罪、诬告陷害罪、重大责任事故罪等多项罪名，证据确凿，抓捕程序合法合规，相关法律文书齐全。王强作为该组织重要成员，在抓捕过程中离奇死亡，死因疑点重重，市局已立案侦查，初步判定为他杀，正在全力缉凶。”
他语速平稳，条理清晰，直接将话题引向核心。
“证据确凿？”李处长微微挑眉，语气带着一丝审视，“据我们初步了解，指控徐宏的核心证据之一，是一份来源存疑的录音？还有一份据称是你们技术部门连夜‘恢复’的U盘数据？张副局长，这些证据的提取、保存、恢复过程，是否符合规范？是否有可能存在…诱导或篡改？”
这话问得极其刁钻，直指证据链的命门，甚至暗指张翰东为了扳倒徐宏而“制造”证据。
张翰东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沉稳：“李处长，关于证据的合法性和真实性，我们完全有信心。星火科技许明远提供的原始录音，是其在遭受宏远集团长期威胁、最终被栽赃陷害后，为自保留存的合法证据。其提供过程有完整的见证记录。至于U盘数据的恢复，”他看了一眼旁边肃立的陈涛和张彤彤，“是在市局技术科专业设备、规范流程下，由多名技术人员共同见证完成的。恢复过程全程录像存档。所有证据均已依法备份、封存。如果省厅督查组和省纪委的同志对证据有疑问，可以随时调阅原始载体和录像记录进行核查。”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甚至主动邀请核查，底气十足。
李处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显然没料到张翰东如此强硬且准备充分。他话锋一转：“好，证据问题我们会核查。那么王强的死呢？一个关键嫌疑人，在你们全市布控下，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了污水处理厂！张副局长，这是严重的失职！你们市局的布控是否存在重大疏漏？是否存在内鬼通风报信？王强的死，是否与你们急于求成、打草惊蛇有关？”
这顶“失职”和“打草惊蛇”的帽子扣下来，分量极重！省纪委的两位同志也目光灼灼地盯着张翰东。
面对这咄咄逼人的问责，张翰东没有辩解，也没有推卸责任。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如炬，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
“李处长，各位领导。王强的死，确实发生在我们布控期间，作为专案负责人，我张翰东，责无旁贷！我愿意接受组织的一切调查和处理！”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凌厉而坚定，如同出鞘的利剑：
“但是！王强的死，不是意外！是赤裸裸的谋杀！是某些人狗急跳墙、杀人灭口的铁证！这恰恰说明，我们打到了他们的痛处！打到了他们最害怕暴露的核心！这更说明，宏远集团背后的黑恶势力及其保护伞，依然在猖狂活动！依然在企图掩盖真相，逃避法律的制裁！”
他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带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正气：
“我张翰东，从警近四十年，穿这身警服一天，就要对得起头顶的国徽！对得起老百姓的信任！宏远集团在东川市为非作歹多年，欺行霸市、草菅人命、栽赃陷害、腐蚀干部！多少百姓敢怒不敢言？！多少像许明远、陈涛这样的企业家被逼得走投无路？！多少像赵大柱兄弟这样的底层工人被残害、被威胁？！如今，我们好不容易撕开了口子，抓到了核心，拿到了铁证！难道因为一个关键嫌疑人被灭口，因为某些人的阻力和质疑，就要畏首畏尾？就要半途而废吗？！”
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震响：
“不！绝不！王强的血，不能白流！许明远、陈涛的血，不能白流！赵大柱兄弟的冤屈，必须昭雪！东川市这口黑锅，必须砸碎！保护伞，必须挖出来！”
他直视着李处长和省纪委干部，眼神中没有丝毫退缩，只有一往无前的决绝：
“调查我？处理我？可以！我张翰东就在这里！随时恭候！但是，在脱掉这身警服之前，在我这把老骨头散架之前！扫黑除恶的案子，必须一查到底！王强的命案，必须水落石出！保护伞，必须连根拔起！这是我张翰东，一个老警察，对东川市几百万老百姓的承诺！是玉碎，也要完成的承诺！”
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李处长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身后的省纪委干部，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和凝重。陈涛和张彤彤站在门口，看着父亲（张叔叔）那如同孤峰般挺立、宁折不弯的背影，眼眶发热，胸中激荡着前所未有的敬意与力量！这就是玉碎无悔的锋芒！
**王强情妇的线索与神秘账本**
张翰东以玉石俱焚的姿态顶住了省厅调查组的初步压力，为专案组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张彤彤和陈涛立刻投入了对王强社会关系的深挖。
重点很快锁定在王强的一个情妇身上——刘莉莉，一个在市区开小美容院的年轻女人。据调查，王强失踪前最后联系的人就是她，而且通话时间不短。
张彤彤和陈涛带队，直接找到了刘莉莉的美容院。面对突然出现的警察，刘莉莉显得惊慌失措，眼神躲闪。
“王强死了，你知道吗？”张彤彤开门见山，锐利的目光紧盯着她。
刘莉莉浑身一颤，脸色瞬间煞白，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死…死了？怎么会…他…他前天晚上还来找过我…”
“找你干什么？说了什么？”陈涛追问。
“他…他很慌张…说惹上大麻烦了，有人要杀他灭口…他…他给了我一个东西，让我藏好，说如果三天后他没联系我，就让我…让我把东西交给…交给…”刘莉莉说到这里，惊恐地看了一眼周围的警察，不敢再说下去。
“交给谁？！”张彤彤厉声喝道。
“…交…交给省城来的…王…王老板…”刘莉莉的声音细若蚊蝇。
王老板？省城？！陈涛和张彤彤心中剧震！难道是…省厅王副厅长？！
“东西呢？！”张彤彤强压激动。
刘莉莉颤抖着，从美容院储藏室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小巧U盘。
技术警员立刻在现场进行初步检查。U盘没有密码，里面只有一个加密的压缩文件。强行破解后，里面赫然是一个电子账本！
账本记录的不是宏远的资金，而是**王强个人经手的、极其隐秘的“行贿”记录**！时间跨度长达数年！收款人一栏，大多使用代号，但金额巨大，行贿事由也标注得相对清晰：
* “打点x项目审批 – 付老虎 – 50万”
* “处理xx工地事故压舆论 – 付老鹰 – 80万”
* “疏通关系保刘彪（宏远保安部长） – 付老K – 30万”
* ……
而其中，有几条记录格外刺眼：
* “省城王老板 – 春节贺礼 – 200万”（时间：去年春节）
* “省城王老板 – 处理星火麻烦前期费用 – 100万”（时间：星火被栽赃前一个月！）
* “省城王老板 – 紧急封口费 – 300万”（时间：就在王强失踪前一天！）
虽然收款人还是用了“王老板”这个代号，但金额、时间点（尤其是“处理星火麻烦”和“紧急封口费”），与省厅那位王副厅长的身份高度吻合！这几乎就是指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