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
流沙
卷帘强忍恐惧,依照朱罡烈所授之法,将那张淡黄色符箓紧紧贴于胸口。
他咬破舌尖,挤出精血,涩声念诵着陌生的咒诀。
符箓骤然亮起微光。
与他一般无二的身影,凭空在浑浊的河水中凝成。
连他深入骨髓的愁苦与绝望,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卷帘本尊则屏住呼吸,悄然后退,躲在数丈外观瞧。
饱经折磨的心,此刻提到了嗓子眼。
几乎在替身凝成的瞬间,河底深处,毫无征兆地显现出无数柄蓝光飞剑!
密密麻麻,如过江之鲫!
带着凛然杀意,朝那替身疯狂攒刺!
“啊——!”
替身发出凄厉惨叫。
在万千飞剑的折磨下浑身抽搐。
眨眼功夫,便被穿得千疮百孔。
血色晕染河水,触目惊心。
卷帘本尊身躯猛地一震!
与那替身之间,仅有种若即若离的关联感。
熟悉的剧痛,竟真的……真的没有降临在自己身上。
他眼珠子瞪得险些掉出来。
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因狂喜而失声,惊扰了奇迹的发生。
真有用……这符箓,真的有用!
短短半个时辰。
于卷帘而言,比被贬下界的数百年还要漫长。
每一息,都是煎熬。
最后一道飞剑穿透眉心。
幽光敛去,消散无踪。
替身被折磨的不成样子,但依旧坚持着盘膝打坐,运功恢复,将戏演完。
等所有外来气息彻底消失。
这才化作点点亮芒,缓缓消散在浑浊的河水中。
卷帘呆立了足足数十息。
猛地反应过来。
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山洪海啸,瞬间淹没了他的身心。
水怪发疯似的冲出水面,带起滔天巨浪,重重砸在朱罡烈面前。
“噗通!”
他毫不犹豫,狠狠跪地。
膝盖将地面磕出两个深坑。
水缸大的额头死死叩在冰冷坚硬的河滩上,语无伦次:“元帅!元帅!神符……当真是神符啊!”
“我……大恩不言谢,请受末将一拜!再拜!”
朱罡烈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笑意,上前一步,双手将他扶起。
“你我故交,如今又算得上难兄难弟,何须行如此大礼。”
他语气平淡,“这符箓,可能解你一时之苦?”
卷帘用力点头,“何止一时!元帅,此符……有此符,形同再造!是救了末将的性命啊!”
数百年的酷刑,日复一日,从未间断。
那滋味,生不如死!
朱罡烈轻拍他的臂膀,目光深邃。
“现在,你身上那些隐秘,可愿对我这故人,坦诚相告?”
卷帘闻言,身躯微微一僵。
他脸上闪过愧色,很快又被浓烈的怨怼取代。
朱罡烈整理没有任何褶皱的衣物,正襟危坐,以示尊重。
卷帘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要将深藏心底的秘密,和盘托出。
“元帅明鉴!”卷帘咬牙切齿,“当年蟠桃会上打碎琉璃盏,确有其事,但那不过是个由头!玉帝……他,是借题发挥!”
将我贬下这流沙河,名为受罚,实则……有一桩见不得光的任务。”
“哦?”朱罡烈眉毛轻挑,不动声色,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陛下……他命我在此镇守,格杀一切……试图由此西渡,准备求经传教的僧人!”
卷帘压低声音,眼中凶光毕露,“玉帝说,此举是为防灵山势力东渐,抢夺天庭香火。”
“既然是这么要紧的任务,他就没说条件?”
“他许诺,只要我‘好好干’,事成之后,便会赐下九转大还丹,助我成就真仙。”
“原来如此。期限呢?”
朱罡烈想起自己少时被赐予丹药,确实短期内便拔高了境界。
但副作用也很明显,那就是根基不牢。
嗑药成仙,永远比不上打熬飞升。
“期限?”
卷帘惨笑,笑声中充满讥讽。
“数百年过去!我杀人无算,自己都记不清。罪孽越来越深……那九转大还丹,连影子都没见到!”
“陛下日理万机……”
朱罡烈欲言又止。
“是呀,这等小事,陛下他可能早已经忘记。倒是这七日一轮的飞剑穿心之刑,记得牢,半次不落!”
言及此处,卷帘一掌拍下,将石桌砸得粉碎。
朱罡烈静静地听着,知道火候已到。
他手腕一翻,掌中又出现厚厚一沓符箓,足有五十张之多。
不由分说,直接塞到卷帘手中。
“元帅!”
“兄弟,这些符箓你且收好,权当我一点心意。至少,在真正找到出路前,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卷帘苦笑。
捧着符箓,只觉重如千钧。
“真正的出路……出路在哪?”
魔神一样的人物,竟红了眼圈,“元帅……元帅如此厚爱,我……何德何能!”
“若不让小弟做点什么,实在寝食难安!”
朱罡烈故作沉吟,手指轻敲膝盖。
片刻后,才“勉为其难”道,“也罢,你我兄弟一场,既然话说到这份上,若你真觉得过意不去……”
他目光扫过卷帘颈项间那串狰狞可怖的骷髅。
“我观你颈上这九颗骷髅颇为奇异。若兄弟舍得,可否赠我一颗?我带回去,闲来无事时,把玩研究。”
沙悟净闻言,先是一愣。
随即,露出大喜过望的神色。
他万万没想到,这位神通广大的元帅,提出的竟是如此“微不足道”的要求。
“嗨!骨头而已,别说一颗,都给元帅也无妨!”
他大手一挥,毫不犹豫,从颈上解下骷髅链子。
“不,君子不夺人所好,我要一颗足矣!”
朱罡烈赶紧推脱。
两人拉扯片刻。
最终,卷帘从中取下第九颗骷髅,也是怨气、佛性最重那颗。
朱罡烈接过骷髅头,仔细端详片刻,郑重其事地收入乾坤袋。
他凑近卷帘,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兄弟,你我投缘,我再赠你一言,你务必切记在心,万万不可对他人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