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午后,日光把葡萄架筛成碎金,洋洋洒洒铺了一炕。林晚晚盘腿坐着,豁了口的粗瓷碗里盛着冰镇酸梅汤,碗沿凝着水珠,顺着釉面往下滑,在炕桌的木纹上洇出深色水迹。她呼噜噜喝了大半碗,喉结轻滚,忽然把碗往桌上一顿,酸梅汤溅出几滴,在空气里划出银亮的弧线。
\"王爷,\"她抹了把嘴,指腹蹭过嘴角的酸梅汁,\"咱今儿个整点有意思的呗?\"
萧玦正在看兵书,玄色袖袍拂过书页,指节叩在泛黄的宣纸上,发出轻响。他抬眸时,墨色眼瞳映着葡萄叶的光影,像落了满眸碎星:\"又想折腾什么?\"
\"教你说东北话!\"林晚晚眼睛亮得惊人,像揣了两颗刚出锅的糖炒栗子,\"昨儿个秋菊跟我学舌,说你让她'去把那啥拿来'——那啥是啥啊?听得我直迷糊!\"
萧玦合上书,玉扳指在书脊上敲了敲:\"本王只是...一时想不起名讳。\"
\"拉倒吧!\"林晚晚往他身边挪了挪,棉袄襟角扫过他膝头,\"今儿个先教你句关键的——'得劲儿'!这词儿用处老广了,夸人、夸事、夸吃的,保管啥都能用!\"
萧玦挑眉,喉结轻滚:\"得劲儿?\"
\"对!跟我念——得——劲——儿!\"林晚晚刻意把尾音拖得老长,舌尖顶着上颚,发出清脆的儿化音,尾音在空气中打了个旋,像甩出个响鞭。
萧玦清了清嗓子,坐姿板正得像在朝堂议事,连眉峰都透着股肃杀之气:\"得...劲?\"
\"噗——!\"林晚晚一口酸梅汤差点喷到他脸上,赶紧捂住嘴,指缝里漏出笑音,\"王爷!是得劲儿!带儿化音的!得——劲——儿!\"她边说边比划,舌尖在口腔里翻卷,演示着发音技巧。
萧玦看着她笑得前仰后合,耳尖慢慢泛起薄红,像染上了朝霞:\"本王...舌头打不过弯。\"
\"打不过弯也得打!\"林晚晚揪住他的袖子晃了晃,锦缎袖料在她掌心滑过,\"你看啊,先发'得',然后是'劲',最后舌尖往上一卷,'儿'就出来了!跟我学:得劲儿——\"
\"得...劲儿?\"萧玦拧着眉,努力模仿,可那\"儿\"音像被舌根绊住,硬生生变成了\"得劲\",尾音干涩得像块木头。
\"哈哈哈!\"林晚晚笑得直拍大腿,炕桌都跟着晃了晃,\"王爷,你这口音比我东北二大爷还跑偏!人家二大爷是舌头短,你这舌头怕是在军营里练硬了吧?\"
窗外,秋菊端着果盘刚走到葡萄架下,听见屋里的动静,赶紧把脸埋进托盘里,肩膀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旁边的老管家拄着拐杖,故意咳嗽两声,板着脸瞪了秋菊一眼,自己却忍不住用袖口掩住嘴,指缝间露出上扬的嘴角。
\"有这么难?\"萧玦不信邪,又试了一次,声线压低,带着武将的沉冽:\"得劲儿——\"
这次好了些,\"儿\"音勉强挤了出来,却像含着颗没化的糖,听着像\"得近儿\"。
林晚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干脆趴在炕桌上,额头抵着微凉的桌面,笑得直哼哼:\"不行了不行了...王爷,你这是'得近',不是'得劲儿'!再这么下去,人家该以为你要跟人套近乎呢!\"
萧玦看着她笑出眼泪,眼底的无奈化作温柔,像春雪融化:\"不学了,本王不学了。\"
\"那哪行!\"林晚晚抬起头,眼角挂着泪珠,\"这词儿多好用啊!比如说,这酸梅汤喝着得劲儿!这炕睡着得劲儿!王爷你长得也得劲儿!\"
萧玦闻言,墨眸深了深,像落了夜:\"本王...长得得劲儿?\"
\"那必须的!\"林晚晚猛点头,发间的绒花跟着晃悠,\"贼拉得劲儿!\"
\"贼拉...得劲儿?\"萧玦挑眉,觉得这词儿新鲜,在舌尖滚了滚,\"贼拉是何意?\"
\"就是'特别'的意思!\"林晚晚来了兴致,掰着手指头数,\"再教你几句:'咋整'就是'怎么办','搁这儿'就是'在这里','滚犊子'就是'走开'...\"
正说着,门外传来柳侧妃的声音,像含着蜜饯似的甜腻:\"王爷,妾身给您炖了参汤...\"
林晚晚眼珠一转,冲萧玦使了个眼色,故意拔高声音:\"王爷,你跟她说'滚犊子'!\"
萧玦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柳侧妃已经掀帘进来,绣花鞋尖刚踩进门槛,就听见这句,脸上的笑容瞬间僵成冰:\"王爷...您叫妾身滚犊子?\"
萧玦这才明白林晚晚的心思,看着柳侧妃煞白的脸,故意板着脸,声线冷硬:\"本王...让你把参汤搁这儿,然后滚犊子。\"
林晚晚\"噗嗤\"笑出声,赶紧低头假装喝茶,肩膀却抖得厉害。柳侧妃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掐进掌心,把参汤往桌上一放,转身就走,连珠翠头饰都晃得歪了,鞋跟在青砖地上敲出慌乱的鼓点。
\"哈哈哈!王爷你学得真快!\"林晚晚笑得直拍他胳膊,\"就是'滚犊子'那味儿还差点,得带点狠劲儿,像这样——\"她清了清嗓子,模仿着东北壮汉的腔调,\"滚犊子!\"
萧玦揉了揉她的头,指尖蹭过她柔软的发丝:\"以后别教本王这些...不雅之词。\"
\"咋不雅了?\"林晚晚不服气,\"这叫接地气!对了,再教你句夸人的:'你真带劲!'就是说人长得漂亮、厉害!\"
\"你真带劲?\"萧玦看着她,墨眸里漾着笑意,像落了满湖星光。
\"哎!对!\"林晚晚眼睛一亮,\"你看,你这就会了!\"
接下来的几日,林晚晚逮着机会就拽着萧玦学东北话。起初萧玦还板着张脸抗拒,后来被她缠得没法,便由着她去,偶尔还会主动开口:\"今日这菜...如何?\"
林晚晚立刻放下筷子:\"得劲儿!\"
萧玦挑眉,跟着念:\"得劲?\"
\"哈哈哈!\"林晚晚笑得差点把筷子掉锅里,\"还是没儿化音!得劲儿!\"
饭桌上,老管家正端着茶碗,闻言猛地呛了一下,茶水差点喷到账本上。秋菊赶紧递过帕子,自己却笑得蹲在地上,肩膀一耸一耸的。
萧玦看着满桌憋笑的下人,无奈地摇头:\"再笑,今晚都去练武场跳广场舞。\"
下人们立刻正襟危坐,可肩膀还是忍不住抖。林晚晚吐了吐舌头,凑到萧玦耳边,热气拂过他耳廓:\"王爷,要不咱改明儿教你说'磕碜'?就是'难看'的意思,以后看谁不顺眼就说他磕碜,保准气死个人!\"
萧玦夹了块豆腐塞进她嘴里,玉扳指蹭过她嘴角:\"吃饭。\"
林晚晚含糊不清地说:\"哦...不过说真的,王爷,你这东北话要是学会了,以后吵架都能占上风!就像上次张婉柔那样的,你一句'你真磕碜',保准把她气个半死!\"
萧玦想象了一下那场景,嘴角忍不住上扬,夹菜的手顿了顿:\"好,听你的。\"
日子就在这鸡飞狗跳的东北话教学里溜过。萧玦的东北话虽带着王爷的腔调,却也能偶尔冒出几句。晨起喝小米粥,他会说\"这粥熬得...得劲\";看林晚晚跳广场舞,他会点评\"今儿个跳得...带劲\"。每当这时,林晚晚总会笑得前仰后合,直夸他学得快。
这天傍晚,林晚晚拽着萧玦逛夜市。灯笼次第亮起,映得青石板路一片暖红。她看见卖糖画的,眼睛立刻亮了,拽着萧玦就跑:\"王爷,你看那个!贼拉好看!\"
萧玦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糖画师傅手腕翻转,琥珀色的糖丝在青石板上拉出活灵活现的凤凰,点点头:\"嗯,得劲。\"
卖糖画的老汉听见了,抬头瞅了瞅萧玦,又看看林晚晚,咧开嘴笑,露出豁牙:\"这位爷,您这东北话说得挺溜啊!跟咱这糖画似的,有那味儿!\"
林晚晚立刻得意起来,胸脯挺得高高的:\"那是!我教的!\"
萧玦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却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夜市的灯火映在他脸上,褪去了平日里的冷硬,眉峰间染上几分烟火气,连眼尾的细纹都透着温柔。
林晚晚看着他带笑的侧脸,心里甜滋滋的,像含了块麦芽糖。她想,这古代生活虽然规矩多如牛毛,可身边有这么个愿意陪她胡闹、由着她折腾的王爷,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王爷,\"她拽了拽他的袖子,指尖蹭过他外袍的暗纹,\"以后你就跟我混吧,保准让你成为全京城最会说东北话的王爷!\"
萧玦握住她的手,她掌心带着常年做菜留下的薄茧,却暖得像团火。他低头,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好,跟你混。\"
两人手牵手走在夜市上,身后传来糖画老汉的吆喝声,还有林晚晚清脆的笑声。而那句带着王爷独特腔调的\"得劲\",也成了靖王府里最常听见的词儿,像颗裹着蜜的东北榛子,带着浓浓的乡音,和化不开的宠溺,在每个晨昏日暮里,轻轻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