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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未至,镇守使府那间由坚固青石垒砌、足以抵御强弓硬弩的议事厅内,已是气氛凝重。

巨大的北疆沙盘占据了厅堂中央,苍狼、黑石、铁壁三座边城的模型如同三颗钉子,死死楔在蜿蜒的边境线上。

沙盘边缘,象征着金狼部势力的黑色狼头旗帜,密密麻麻地插在野狼谷和狼神山方向,散发着无声的压迫感。

军情司主官孙乾,一个精瘦如猴、眼神却锐利如鹰的中年汉子,正指着沙盘上几处新标记的红点,语速极快地向提前到来的林风低声汇报着什么,眉头紧锁。

后勤司主官钱禄,身材圆胖,此刻却没了往日的和气,手指在算盘上拨得飞快,额头见汗,嘴里念念叨叨着粮秣、箭矢的数字。

匠作司的老匠头鲁大锤,须发皆白,粗糙的大手摩挲着沙盘边缘,浑浊的眼睛盯着代表金狼部的黑旗,满是忧虑。

胡商萨迪克则安静地坐在角落的胡凳上,深陷的眼窝里目光闪烁,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浓密的胡须,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重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由远及近。厅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那扇厚重的包铁木门。

吱呀——

门被推开。秦烈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没有穿那身象征镇守使威严的玄色麒麟官袍,而是一身便于行动的深青色劲装,外罩一件半旧的玄色皮甲,腰悬佩刀,脚踏鹿皮快靴。整个人如同打磨好的战刀,收敛了锋芒,却透着一股随时能撕裂一切的锐利与沉重。

他大步走入厅内,脚步沉稳有力,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心跳的节点上。一股无形的、经过昨夜淬炼后更加凝练的铁血威压,随着他的到来悄然弥漫。孙乾、钱禄等人只觉得呼吸一窒,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连角落里的萨迪克也停下了捻须的动作,微微坐直了身体。

“大人!” 众人齐声行礼,声音在空旷的石厅内回荡。

秦烈径直走到沙盘主位站定,目光如冷电扫过在场每一张脸。没有寒暄,没有废话,开门见山,声音沉冷如北疆的冻土:

“召集诸位,只为一事:本使需暂离北疆一段时日,执行一项绝密要务。归期未定,短则一月,长则…难料。”

此言一出,厅内众人脸色皆变!暂离北疆?归期未定?还是在金狼部新败、拓跋宏引动狼灵、边境局势空前紧张的时刻?!

林风猛地踏前一步,急声道:“大人!如今金狼部虽暂退,但拓跋宏引动狼灵未成,其野心昭然若揭!边境随时可能再起烽烟!您此时离开,三城…”

“正因局势凶险,本使才必须离开!” 秦烈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目光转向沙盘上那密密麻麻的黑旗,“拓跋宏野心勃勃,但其根基未稳,狼灵之力更是双刃剑。短期内,他无力发动倾族之战。

然,北疆最大的威胁,从来不只是草原!”

他的手指猛地移向沙盘另一端,指向大夏腹地,帝都的方向!虽然那里没有具体的标记,但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袭来。

“朝堂之上,暗流汹涌!有人不愿见我北疆安稳,更不愿见镇北王府尚存一息!” 秦烈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众人,“本使在此,他们尚有所顾忌。若本使离开的消息走漏…你们猜,他们会如何?”

孙乾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发白:“大人是说…帝都方面可能…可能…”

“勾结外敌,借刀杀人!或散布谣言,动摇军心!甚至…直接插手北疆防务,安插亲信,釜底抽薪!” 秦烈的声音冰冷,将最残酷的可能性赤裸裸地摆在桌面上。昨夜福伯密信的内容,结合父亲垂危的噩耗,让他对帝都的底线再无任何幻想!

厅内一片死寂。钱禄的算盘珠子停了,鲁大锤的手僵在沙盘边,萨迪克捻须的手指也顿住了。帝都的刀,确实比金狼部的铁骑更阴毒,更难防!

“所以!” 秦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戈交鸣的铿锵,“本使离开之事,必须绝对保密!北疆三城,对外宣称本使闭关参悟武道,任何人不得打扰!在此期间,北疆一切军政要务——”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猛地钉在站在最前方的林风身上!

“林风!”

“属下在!” 林风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单膝跪地,甲叶铿锵作响。

“由你暂代北疆三城防务,总领军政,行镇守使之权!” 秦烈的声音如同惊雷,在石厅内炸响。他解下腰间那半块雕刻着狰狞狼首的玄铁虎符,亲手递到林风面前。

虎符入手冰凉沉重,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林风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巨大的压力:“大人!我…末将资历尚浅,恐难当此重任!北疆安危…”

“资历?” 秦烈目光如炬,打断他的推辞,“阵斩秃鲁花,你随我冲锋在前!碎石滩血战,你率部死守不退!夜探军械库、废窑场擒贼,哪一件不是提着脑袋办成的?!北疆的将士服你,本使…信你!”

“信你”二字,重逾千斤!林风看着秦烈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托付,看着那象征北疆最高军权的虎符,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所有的犹豫和惶恐瞬间被点燃的战意取代!他双手接过虎符,紧紧攥住,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对着秦烈重重叩首,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末将林风,领命!人在城在!城亡人亡!必不负大人所托!”

“起来!” 秦烈扶起他,随即目光转向角落,“萨迪克先生。”

萨迪克立刻起身,右手抚胸,行了一个标准的西域礼节:“大人请吩咐。”

“你商路通达,消息灵通。本使离开期间,北疆三城与西域诸邦的商贸往来,由你全权协调、保障!” 秦烈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尤其是粮秣、精铁、药材这三项!我要你动用一切渠道,确保供应!价格,可以谈。但若有人敢囤积居奇,或借机生事…”

秦烈没有说下去,但眼中那冰冷的杀意让萨迪克这位见惯风浪的胡商也感到一阵心悸。他立刻躬身,郑重承诺:“大人放心!萨迪克以商队百年信誉起誓,必竭尽全力,保障北疆后勤命脉!若有宵小作乱,无需大人动手,我的弯刀第一个不答应!”

“好!” 秦烈点头,目光扫向孙乾、钱禄、鲁大锤,“军情司!”

“属下在!” 孙乾肃立。

“启动所有暗桩,草原、帝都,双线并重!金狼部动向,我要每日一报!帝都方向,任何风吹草动,哪怕只是某个官员宴请了谁,也要即刻密报林代镇守使!启用最高级别密码!” 秦烈的声音冷冽如刀,“若因情报延误导致变故,提头来见!”

“诺!属下以项上人头担保!” 孙乾额头冒汗,但眼神异常坚定。

“后勤司!”

“下官在!” 钱禄连忙应声。

“囤积!不惜一切代价囤积!粮草要够三城军民支撑半年!箭矢、火油、滚木礌石,按最大库容储备!匠作司改良的武威弩,优先供给亲卫营和林风直属部队!钱粮若有短缺,找萨迪克先生协商,或…找那些囤货的奸商‘借’!” 秦烈眼中寒光一闪,“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本使只要结果!”

“下官…明白!” 钱禄咬咬牙,重重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他知道,大人这是给了他必要时“抄家”的权力!

“匠作司!”

“老朽听令!” 鲁大锤抱拳。

“武威弩的产量,再提三成!神机弩全力制造箭矢!城防破损之处,限你十日之内,全部加固完毕!需要人手,去找林风调兵!需要材料,去找钱禄和萨迪克!” 秦烈盯着老匠头,“鲁老,北疆的城墙,就是弟兄们的命!交给你了!”

“大人放心!老朽这把老骨头,就算豁出去,也绝不让城墙出半点纰漏!” 鲁大锤拍着胸脯,声如洪钟。

一道道命令,清晰、冷酷、高效,如同精密的齿轮咬合,将北疆这台战争机器在秦烈离开后的运转方式安排得滴水不漏。

压力层层传递,责任明确到人。厅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却也透着一股被强行凝聚起来的铁血意志。

秦烈最后看向林风,将一枚小巧的、刻着“烈”字的私人令牌递给他:“此令你持之。若遇紧急军情,或帝都方面强行插手北疆事务,你有临机专断之权!可先斩后奏!记住,北疆的天,不能塌!本使归来之前,这里…由你撑住!”

林风双手接过令牌,与那半块虎符紧紧握在一起,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再次单膝跪地,声音带着钢铁般的意志:“末将,誓与北疆共存亡!人在令在!”

秦烈深深看了他一眼,又扫过厅内众人。孙乾的眼神锐利如鹰隼,钱禄的胖脸上满是决然,鲁大锤须发贲张,萨迪克抚胸肃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有担忧,有压力,但更多的是被激发出的责任感和背水一战的决心。

“很好。” 秦烈缓缓吐出两个字,一直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却令人心安的刚毅,“本使此行,归期不定。北疆…就拜托诸位了。”

他对着众人,郑重地抱拳一礼。

众人心头剧震,连忙躬身还礼:“愿为大人效死!誓保北疆!”

秦烈不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议事厅。厚重的石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厅内凝重的空气。

他没有回书房,而是径直走向马厩。那里,两匹神骏异常、耐力惊人的西域乌骓马已备好鞍鞯。阿依娜也已换上一身便于山野行动的墨绿色劲装,背负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皮质药囊,静静地等在旁边。看到秦烈走来,她微微点头,碧眸中闪烁着同样坚定的光芒。

赵虎牵过马,将两个同样鼓胀、捆扎得结结实实的行囊挂在马鞍后,低声道:“大人,一切按您吩咐备齐了。干粮、清水、药品、工具、备用兵器、金叶子…还有您要的,三份。”

秦烈拍了拍乌骓马油亮的脖颈,检查了一下马鞍和行囊的牢固程度。他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阿依娜也轻盈地跃上另一匹马。

“出发!” 秦烈低喝一声,一抖缰绳。

乌骓马长嘶一声,迈开四蹄,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出镇守使府邸的后门,融入苍狼城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之中。

阿依娜紧紧跟上,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曲折的街巷尽头。

城墙上,林风不知何时已登临最高处,默默注视着那两道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

他手中紧握着冰冷的虎符和令牌,望着北方草原深处那片未知的阴影,又望了望帝都方向那看不见的阴霾,眼神凝重如铁。

寒风卷起他的披风,猎猎作响。

“大人…保重。” 他低声自语,声音被风吹散,“北疆…有我!” 他猛地转身,对着城墙下肃立的卫兵,声音陡然变得洪亮而充满铁血杀伐之气:

“传令!三城戒严!所有岗哨,双倍兵力!没有本将和林大人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擅离职守!违令者,斩!”

新的守卫篇章,在他身后无声地展开。

而秦烈,已带着那渺茫的一线生机,踏上了通往南疆绝地的、生死未卜的荆棘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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