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九月十五日,宜出行,宜嫁娶,宜……出征。
启明镇校场,人山人海,却又鸦雀无声。
“立正!”
“向右看齐!”
“稍息!”
随着王大力洪亮的口令,两千名身穿崭新军服的南山营主力,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片沉默的钢铁森林。
阳光下,他们手中紧握的线膛燧发枪,反射着森冷而致命的光。
点将台上,朱启明负手而立,看着台下这支自己亲手锻造的军队,心中百感交集。既兴奋,又忐忑。
他知道,这些兵,放在这个时代,装备、理念、训练水平,都足以傲视群雄。
可他们即将面对的,是那个被后世无数清粉吹嘘得神乎其神,号称“满万不可敌”的后金铁骑。
自己这个半吊子历史爱好者,一个从和平年代穿越而来的异乡客,究竟能在这末世狂澜中,翻起多大的浪花?
是像无数前辈一样,被历史的巨轮无情碾碎,还是……硬生生在这巨轮上,磕出个豁口来?
“报告将军!队伍已经集合完毕,请指示!”
一名亲卫的报告声,将朱启明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万千念头,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觉得都是废话。
他不想再搞什么激情四射的战前动员了,那些豪言壮语,不如用敌人的鲜血来书写。
他转身,对着台下以陈邦彦、张一凤为首的留守团队,郑重地拱了拱手。
“各位,启明镇,就拜托大家了!”
而后,他猛地回身,面向台下那两千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用尽全身力气,大声问了一句:
“兄弟们,怕死不?”
短暂的沉寂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不怕!”
两千个声音汇成一股滚雷,直冲云霄,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气氛瞬间被点燃,所有士兵的胸膛里都燃起了一团火。朱启明满意地点点头,正准备挥手下达那句“出发”之际——
异变突生!
人群中,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噗通”一声,死死跪在了点将台前。
朱启明一愣,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那个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的人——竟是启明镇人缘最好,向来和蔼可亲的后勤大管家,陈国柱!
“国柱兄?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朱启明又惊又疑,连忙上前一步。
陈国柱哪里肯起,他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朱启明,声音颤抖而急切:
“将军,这北方,您是非去不可吗?”
“俺听说啦!北边的鞑子,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马快箭密!朝廷……朝廷那些官老爷心都是黑的!他们容不下您啊!曹公公都倒了,他们肯定也要害您!”
陈国柱越说越激动,竟不管不顾地在地上“砰砰”磕起了响头,额头瞬间就见了血。
“将军!俺求您了!别去了!咱们就在南雄,安安稳稳过日子吧!俺给您种最好的粮……咱们关起门来过神仙日子,成不成?您要是有个闪失……启明镇的天就塌了啊!”
这番话,没有半句家国大义,充满了小农思想的狭隘和短视。
但他不是什么忠臣义士,他只是一个知足常乐的普通庄稼汉,他害怕失去这个能让他们吃饱饭、挺直腰杆活下去的“神仙将军”。
他的话,也代表了启明镇最底层、最朴实的那部分百姓的心声。
校场上,准备出征的士兵们沉默了,一些前来送行的镇民,也忍不住红了眼圈,露出了戚戚然的神色。
王大力眉头拧成了疙瘩,王翠娥撇了撇嘴,难得地没有出声嘲讽。
陈邦彦和张一凤对视一眼,满脸复杂,他们既理解陈国柱的担忧,又深知将军北上的决心,绝不可动摇。
朱启明看着台下这个涕泪横流、为自己安危忧心如焚的汉子,心中一股暖流涌过。
这是他穿越后,认识的第一个“古人”。
一个憨厚耿直,只会认死理的庄稼汉。
这份质朴的情谊,千金不换,弥足珍贵。
他快步走下点将台,来到陈国柱面前,亲手将他从冰冷的地面上搀扶起来。
朱启明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他拍了拍陈国柱那双粗糙得像老树皮的大手,柔声道:
“国柱兄,起来!
你的心意,我懂!
你怕我出事,怕咱们启明镇没了依靠。
这份情,我朱启明,记在心里了!”
他扶着陈国柱站稳,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变得高亢而激昂!
“但是,国柱叔,你告诉我,如果人人都只想着关起门来,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过安稳日子,那谁来挡住北边鞑子的铁蹄?谁来保护这天底下千千万万个,像咱们启明镇一样的家园?”
“今日我朱启明北上,不为封侯拜相,不为金银财帛!我为的,是我身后这南雄万家灯火!
为的是不让鞑虏的铁蹄,践踏我汉家万里山河!为的是不让我们的父母妻儿,沦为胡虏刀下的牛羊、马背上的奴隶!”
朱启明的胸膛剧烈起伏,一股浩然之气喷薄而出: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轰!”
这一句诗,如同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在陈邦彦、张一凤、张家玉这些读书人的天灵盖上!
他们浑身剧震,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什么叫格局?这才叫格局!
什么叫大义?这才叫大义!
张一凤和陈邦彦脸色涨红,眼中充满了震撼与敬服,看向朱启明的眼神,已经近乎于仰望神明。
而性子最是跳脱热血的张家玉,更是被刺激得浑身发抖,他只觉得眼前这位将军的身影,在瞬间变得无比高大,仿佛上古先贤,当世圣人!
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狂热崇拜,振臂高呼,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喊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将军万岁!!”
???
这两个字一出,整个校场的气氛瞬间从激昂的沸点,跌入了冰冷的深渊。
“万岁”?!
陈邦彦和张一凤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完了!
这混账东西,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
“扑通!”
两人想也不想,双双跪倒在地,魂飞魄散,连声音都变了调。
“将军息怒!犬子……犬子无知……”
朱启明心中一动,看着吓傻了的张家玉和魂不附体的张一凤,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
机会来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瞬间布满“雷霆之怒”,那眼神,比刀子还利,死死地剜在张家玉身上。
“张家玉!你好大的胆子!”
朱启明一声断喝,声如炸雷。
“‘万岁’二字,乃当今天子独享,是为乾坤纲常!
岂容你这黄口小儿在此狂吠?!
此乃十恶不赦之谋逆大罪!
你此举,是陷我于不忠,陷我军于不义!坏我军纪,乱我军心!其罪当诛!”
他这番话说得声色俱厉,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杀气。
张一凤闻言,眼前一黑,几乎瘫软在地,他顾不得其他,连连磕头,额头撞在石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和绝望。
“将军开恩!将军开恩啊!犬子无知,他……他只是一时热血冲昏了头!卑职管教无方,卑职罪该万死!求将军看在他年少无知的份上,饶他一条狗命吧!”
朱启明看都不看他一眼,脸上“余怒未消”,厉声喝道:“李若文!”
“卑职在!”
“将此悖逆狂徒,立刻给本将军拿下!”朱启明对着李若文微不可察地眨了了下眼睛,指着彻底懵掉的张家玉,
“严加看管!没有本将军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待本将军北征归来,再行论罪发落!”
“遵命!”李若文心领神会,大声应诺。
他猛一挥手,两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校尉立刻上前,看似粗暴无比,实则留足了分寸,一把将浑身发抖、瘫软如泥的张家玉从他爹怀里“拖”了出来。
张家玉此刻已经完全吓傻了,巨大的恐惧让他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是惊恐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和那位判了自己“死刑”的将军。
“将军!将军……”张一凤心如刀绞,看着儿子被恶狠狠地带走,绝望地伸出手,还想再求。
朱启明却看也不看他,猛地一甩袖子,冷酷地打断了他。
“张一凤!子不教,父之过!罚你半年薪俸,闭门思过!再有求情,同罪论处!”
“南山营,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