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问政会的高台被鬼火灯照得透亮。
戴瑶站在石阶下,看许殇将鬼刃往石台上一插,金属与青石板碰撞出清越的响。
阿婆拄着拐棍颤巍巍上来,陈掌柜揉着眉心——他额角还沾着焦黑的纸钱灰,显然白日里被那股邪祟折腾得够呛。
\"阿翁说的那东西,到底多厉害?\"阿婆把竹篮往脚边一放,里面装着她连夜蒸的桂花糕,\"我家小孙儿昨儿个说看见墙根有影子在爬,像团化不开的墨。\"
阿翁翻开怀里的《冥灾录》,泛黄的纸页发出脆响:\"幽冥之影,上古时天地初分的混沌余孽。
当年初代地府君用九根锁魂柱封在极北寒渊,可近百年的祭祀记录......\"他推了推老花镜,\"你们看,大金牙管着的往生司,这三年往寒渊送的祭品少了七成。\"
戴瑶摸出探测仪,暗红点正随着阿翁的话微微跳动。
许殇的指节抵在石台上,鬼刃泛起幽蓝的光:\"祭品不足,封印松动,所以那些被控制的鬼民......\"
\"是被幽冥之影的怨气侵蚀了灵识。\"阿翁的声音沉下去,\"更麻烦的是,老乌龟那伙人今早已经在西市散播谣言了。
我徒弟刚看见,他们在墙根贴黄纸,说许战神为了改革拆了土地庙,这才触怒了幽冥之影。\"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
戴瑶扒着高台的石栏望去,就见西市方向飘来大片纸钱,不是被风吹的——那些纸钱在空中打着旋儿,烧出的灰烬凝成黑雾,裹着几个鬼民的喉咙。
\"许殇!\"她拽住他的衣袖,\"老乌龟动手了。\"
许殇的瞳孔泛起血色,鬼刃自动出鞘,却在触及黑雾的瞬间被戴瑶拦住。\"别急。\"她把探测仪塞进他手里,\"先看看是不是幽冥之影的力量。\"仪器的红点没动,反倒是西市方向亮起一片猩红——是老乌龟的追随者举着火把,正在往土地庙的残墙上泼黑狗血。
\"各位乡邻!\"老乌龟站在土地庙的断碑上,龟甲在火光里泛着冷光,\"许殇拆了咱们的土地庙,断了阴阳沟通的路!
你们看这纸钱自燃,这是地底下的怨魂在喊冤呐!\"
几个鬼民被说动了,有人捡起石头往高台上扔。
戴瑶侧身躲过,却见许殇往前迈了一步,周身的鬼气凝成实质的铠甲。\"停下。\"他的声音像冰锥扎进夜色,\"土地庙年久失修,我让人在东市盖了新的,今日就能搬牌位。
至于幽冥之影......\"他看向人群里发抖的陈掌柜,\"陈叔昨儿个被邪祟附身,可我没让瑶瑶伤他半分。
因为我知道,这些邪祟不是你们的错。\"
人群安静了些。
戴瑶趁机跳上石台,从空间钮里摸出个锈迹斑斑的星舰零件——那是她十年前在火星遗迹捡的,\"我第一次当遗迹猎人时,在赛博星的废弃飞船里迷了路。
那飞船的AI说,要拆了所有古董装饰才能启动引擎。\"她把零件举高,\"当时所有同行都骂我疯了,说拆了装饰就没宝贝了。
可最后呢?\"她笑起来,\"我启动了引擎,坐着飞船冲出了辐射区,还顺走了整艘船的星晶。\"
\"改变是疼的。\"她跳下石台,走到最前排的鬼妇面前,\"就像您给小娃娃断奶,他要哭要闹。
可不断奶,他永远长不大。
老乌龟说不改变就安全?\"她指向西市飘着的黑雾,\"可你们看,这黑雾在没拆土地庙前就出现了!
真正的危险,从来不在改变本身。\"
鬼妇的眼眶红了,她拽住旁边的老丈:\"他婶子家的小子上个月也说看见墙根有黑影......\"
老乌龟的脸涨成猪肝色,他挥了挥手,几个手下想冲上来,却被许殇的鬼气逼得倒退三步。
戴瑶趁势握住许殇的手,探测仪在掌心发烫——暗红点正往东北方移动,那是大金牙的私人墓园所在的方向。
\"阿翁,您查《冥灾录》里的寒渊方位。\"许殇捏了捏她的手,\"瑶瑶,带探测仪跟我去墓园。\"
大金牙的墓园建在乱葬岗上,朱漆大门挂着鎏金兽首,门楣上\"福荫万代\"的牌匾被夜风吹得吱呀响。
戴瑶的探测仪在离门五十步时发出蜂鸣,暗红点变成了刺目的血红色。
\"有结界。\"许殇的鬼刃划过空气,蓝芒劈开一层透明的屏障,\"是用活人的怨气结的,难怪阿翁说祭品少了......大金牙把本该送寒渊的祭品,拿来养自己的私域了。\"
门内突然冲出几个鬼将,甲胄上还沾着新鲜的鬼血。
戴瑶摸出爆灵符甩过去,火光里她看清那些鬼将的脸——是往生司的差役,眼白里爬满黑丝。\"他们被幽冥之影控制了!\"她喊了一声,许殇的鬼刃已经劈碎了为首鬼将的长矛。
\"去后园的地宫。\"探测仪的指针疯狂旋转,\"暗红点在地下!\"
地宫的石门是用活人骨做的,戴瑶用星舰切割器割开缝隙,腐臭的风裹着纸钱涌出来。
地宫里堆满了金漆木盒,最中央的石台上,九根锈迹斑斑的锁链正捆着块黑玉——玉上的纹路像极了阿翁描述的锁魂柱。
\"这是......\"许殇的鬼刃突然发出哀鸣,\"锁魂柱的碎片?
大金牙把封印拆了!\"
戴瑶掀开最近的木盒,里面全是没烧完的黄纸,上面画着扭曲的符咒。\"这些是给幽冥之影的供养!\"她的指尖发颤,\"他故意减少寒渊的祭品,让封印松动,再把碎片偷来自己养邪物......难怪探测仪的红点一直不退!\"
石门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大金牙裹着金丝绣的寿衣冲进来,脸上的金牙在鬼火下泛着冷光:\"你们不能动这些!
这是我花了三百年才......\"
许殇的鬼刃抵住他的咽喉:\"花了三百年,把地府的安危当赌注?\"他反手一挥,鬼气卷走所有木盒,\"阿婆的小孙儿看见的黑影,陈叔被侵蚀的灵识,都是你养的邪祟搞的鬼。\"
大金牙瘫坐在地,金牙磕在青石板上发出脆响。
戴瑶的探测仪终于安静下来,暗红点彻底消失了。
她刚想松口气,就听见地宫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像女子的,带着三分笑意,七分冷意。
许殇猛地转身,鬼刃指向黑暗的角落。
可那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卷着纸钱,在地上画出个模糊的脚印。
地宫的鬼火灯忽明忽暗,纸钱被穿堂风卷得打着旋儿撞在石壁上。
戴瑶刚把最后一摞供养符咒收进空间钮,后颈突然泛起凉意——那声极轻的叹息又响了起来,这次就在耳侧,像是有人附在她发间低笑。
许殇的鬼刃瞬间横在两人身前,幽蓝刀光劈开半片黑暗。
就见地宫最深处的阴影里,黑雾正像活物般翻涌,渐渐凝出个人形。
那是个穿墨色广袖裙的女子,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眼尾却染着两抹妖异的红,发间别着根骨簪,簪头刻着与锁魂柱碎片上相同的纹路。
\"许战神果然还是这么急躁。\"女子的声音像碎冰撞在玉盘上,每字每句都浸着冷意,\"我不过是来送句话——别再追查幽冥之影的事了。\"
戴瑶摸出探测仪,屏幕上原本熄灭的暗红点竟重新亮起,这次不是猩红,而是诡异的幽紫。
她眯起眼:\"你就是刚才说话的人?
幽冥之影的守护者?\"
\"倒是个机灵的小猎人。\"女子瞥了戴瑶一眼,又转向许殇,\"三百年前,初代地府君用锁魂柱封寒渊时,我就在了。
你们以为大金牙是始作俑者?
他不过是被推到台前的棋子。\"她指尖轻弹,一缕黑雾缠上许殇的鬼刃,刀身竟发出细微的哀鸣,\"若你执意要翻旧账......\"她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你以为当年的众叛亲离,真的只是因为改革动了旧势力的蛋糕?\"
许殇的瞳孔骤然收缩,鬼气在周身翻涌如潮。
他向前一步,鬼刃震开黑雾:\"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有些秘密,揭开的代价,不是你能承受的。\"女子退入阴影,黑雾重新将她裹成一团,\"劝你停手,是看在你曾是地府战神的份上。
若再一意孤行......\"她的声音渐弱,\"你身边的人,怕是要跟着遭殃。\"
戴瑶猛地拽住许殇的衣袖,探测仪在掌心烫得惊人。
她能感觉到许殇的手臂绷得像铁铸的,鬼气几乎要凝成实质的铠甲。\"喂,\"她故意提高声音,\"你说我们是棋子,那你呢?
是棋手,还是另一个被锁在局里的?\"
黑雾顿了顿,女子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丝波动:\"小猎人,你最好祈祷自己永远别知道答案。\"
话音未落,地宫的腐臭风突然倒灌,所有鬼火灯同时熄灭。
等戴瑶摸出荧光石照亮时,阴影里只剩那根骨簪,正静静躺在方才女子站立的位置,骨面刻着一行极小的字——\"寒渊之底,锁的不只是幽冥\"。
许殇弯腰拾起骨簪,指腹擦过那些小字时,鬼气突然如利刃般刺破指尖,血珠落在骨簪上,竟腾起一缕青烟。
戴瑶凑过去看,就见骨簪表面浮起新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契约符号。
\"她知道当年的事。\"许殇将骨簪收进袖中,鬼刃重新插回刀鞘,\"她提到的'代价',还有我被背叛的真相......\"他转头看向戴瑶,眼底翻涌的暗潮比鬼市的夜更浓,\"瑶瑶,我们需要去寒渊。\"
戴瑶摸出星舰切割器检查地宫石门,确保没有其他出口后,才转身拍了拍他的肩:\"正好,我探测仪的红点又动了——这次直指极北方向。\"她晃了晃仪器,屏幕上的幽紫光点正缓缓向北移动,\"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消停。\"
许殇望着骨簪上的刻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鬼刃的刀柄。
远处传来鬼差巡逻的铜锣声,混着地宫深处隐约的风声,像是某种古老的预言在耳边低语。
他转头时,眼尾的红痕在荧光石下泛着血光,声音却比以往更沉:\"不管是谁在背后搞鬼......\"他握住戴瑶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手套传来,\"敢动我在乎的人,就得做好被掀了棋盘的准备。\"
而此刻,千里外的极北寒渊,冰层下的黑暗中,九根锁魂柱突然发出嗡鸣。
某块被黑雾包裹的碎片上,一道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像是在回应地宫那根骨簪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