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谢珉便乔装成了平民打扮,在府衙门口同刘成他们汇合。
刘成和两个衙役姗姗来迟,也换上了灰扑扑的粗布短打,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谢学徒,你这到底是唱的哪出?”
刘成扯了扯磨得发亮的衣领,语气里的不满几乎要掩盖不住:“咱们好歹也是官府的人,怎么说都还算有身份地位,扮成这叫花子模样,传出去像什么话?”
谢珉理了理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布衣,神色淡淡:“河伯教戒备森严,若是穿着官服去,怕是连大门都进不去。刘仵作难道忘了,咱们是来查案的,不是来摆架子的。”
看着她这幅清高的模样,旁边的衙役王二却是怒了。
他嗤笑一声,狠狠啐了一口:“查案?我看你是想逞能!昨天在张府就敢跟柳大人叫板,今天又要带着我们去闯邪教窝点,你要是想死自己去,别拉着我们垫背!”
谢珉早就知道这些人贪生怕死,但没想到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抗命。
越是对锦州官场的情况有了更深的了解,她心里越是烦躁。
他们这般,她便偏要拉着他们一起去!
无他,只因这几人一看便是无知浅薄之辈,一眼便能看出他们的心思。若是真的萌生了要害她的念头,也能提前作出应对的手段。
于是她故意扬起下巴,眯着眼看了三人一圈:“柳大人有令,务必查清张家灭门案与河伯教的关系。你们要是敢抗命,回去后我自会向柳大人禀明。”
没想到她居然还敢打小报告,他们一下就恼了起来。
但又碍于柳文轩的名头,谢珉能够明显感觉到他们嚣张的气焰矮了半截。
刘成狠狠地瞪了谢珉一眼,咬牙道:“好,算你狠!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到了地方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可别怪我们不救你!”
本就没指望他们会救人的谢珉装作愣头青的模样,浑不在意的翻了个白眼:“能出什么事?你们胆子未免太小了!”
说罢,她率先转身,朝着街尾走去。
刘成和两个衙役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一路上嘴里骂骂咧咧,脚步声重得像是在赌气。
在走到离河伯教聚集处还有半条街的地方,巷子口突然窜出两个扛着锄头的庄稼汉。
二人突然现身把谢珉四人吓了一跳,谢珉的手也不自觉地伸进了袖袋中,手指也随之搭在了药粉包上。
她谨慎的打量起二人,只见他们裤腿上沾着新鲜的泥土,草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几位是外地来的吧?”站在前面的汉子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看你们面生得很,是来投奔亲戚的?”
刘成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关你屁事!”
那汉子也不恼,反而往谢珉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今年真是不太平,夏季时起了洪灾,这庄稼地淹得颗粒无收!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了……”
他说话时,右手食指在锄柄上轻轻敲了三下。
谢珉眼睛一亮,立刻认出了他的身份。
果然赵鸣真是天选卧底,乔装一番之后,居然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她心底安定了几分,松开了袖子里的药包,堆起笑脸:“真是巧了,我们也是来求个活路的。听说前面能给口饭吃?”
“哦?你们也想入教?”赵鸣眼睛一亮,故意提高了嗓门:“正好我们也是!家里遭了灾,听说河伯大人能保佑平安,就想着来碰碰运气。不如一起走?人多了也好有个照应。”
“不行!”刘成马上皱起眉头:“谢学……小谢,别跟这些陌生人掺和!”
谢珉装作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多个人多个伴,总比咱们几个两眼一抹黑强。这位大哥看着面善,定不是坏人,咱们都是走投无路的人,互相帮衬着些才好。”
说完,谢珉故意提高了嗓门:“刘大哥要是要是怕了,不如就在这儿等着?我们先去探探路,若是真有活路,再回来叫你?”
刘成被他气得脸颊通红,又怕反驳她露出马脚,反倒让人猜疑,只能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
两个衙役心中也不满。
王二眼神不善,嘴里嘟囔起来:“多管闲事,等会儿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转过弯,前面果然出现座青砖大院。
门口站着两个挎刀的大汉,正挨个盘查进去的人。
“等会儿进去别乱说话。他们问什么答什么,眼神别乱瞟。”刘成压低了声音,在谢珉身侧小声叮嘱起来。
“好的,刘大哥。”
轮到他们时,教众果然也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神色十分警惕:“你们是干什么的?”
“入教的。”赵鸣把锄头往地上一杵,面露难色:“家里婆娘孩子都快饿死了,求河伯大人给条活路。”
教众狐疑地打量着谢珉:“你们是一伙的?”
“我们是一个村子的。”赵鸣连忙抢答。
教众搜了搜他们的身,没发现异常,便挥挥手放行了。
刚踏进院门,一股浓烈的霉味混合着汗馊味扑面而来。
院子里黑压压跪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身上都穿着破烂的粗布麻衣,身上随处可见打着的补丁。
他们虔诚的对着正中的高台磕头,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如同潮水一般此起彼伏。
在她们面对的高台上,摆着一个神龛,里面供奉着尊泥塑的河伯像。一副书生模样,双眼嵌着两颗血红的琉璃珠,看上去有些诡异。
一个穿着紫色道袍的老者正站在神像前,手里拿着柄桃木剑,围着香炉跳来跳去,嘴里喊着些听不懂的咒语。
看见新教徒进来,一个身形高瘦的教众快步走了过来,他腰间系着条绣着水波纹的红带,看模样在教里有些地位。
他先是对着高台上的河伯像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才转过身,用那双细长的吊梢眼眼睛打量着谢珉一行人。
“新来的?刚入教的规矩都懂吗?”
谢珉连忙低下头,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摆出虔诚的姿态:“还请大哥指点。”
吊梢眼满意地点点头,指了指高台上的河伯像,向他们解释起了河伯的由来。
“这位便是河伯大人显灵的化身。祂原本是前朝的状元郎,因不满官场腐败,投河明志,被河神点化成为河伯。河伯最是慈悲,见咱们锦州百姓受苦,便显灵庇佑,只要诚心供奉,就能消灾解难。”
他又指了指那些跪拜的人:“这些都是受过河伯大人恩惠的。”
“去年城东的张老汉家里断了粮,对着河伯像磕了三天头,第二天就从河里捞出一船粮食。还有城西的李寡妇,儿子得了急病,求医无门,在这神像前烧了三炷香,儿子的病当天就好了。”
他环抱着双臂,对谢珉几人说道:“你们能来投奔河伯大人,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入教之后,每日要早晚各磕三个头,逢初一十五还要斋戒沐浴,献上祭品。只要心够诚,河伯大人自然会保佑你们。”
最后,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大木桶:“看到那个了吗?那是河伯大人赐下的圣水,每日喝上一口,能强身健体,百毒不侵。等会儿你们都去喝一碗,算是正式入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