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六和柳清霜踩着光滑如镜的海面,身影渐渐融入远方的海雾。那根被随手丢下又捡起的烂木头,被他提溜在手里,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珠。
祖地残存的柳家众人,在老祖柳擎苍带领下,正对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五体投地,额头紧贴着冰冷潮湿的礁石,大气不敢出。
“恭送大人…恭送始祖…”柳擎苍的声音带着化神期特有的浑厚,却也压抑不住灵魂深处的敬畏。他偷偷抬眼,望向那片被彻底“定”住的墨玉海面,心潮澎湃。这坠星海,竟因大人随手一丢的烂木头,成了风平浪静的“定海盆”!此等伟力…
突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仿佛直接扎进神魂深处的“弦断”之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柳擎苍浑身剧震!他猛地抬头,化神期的灵觉瞬间绷紧到极致,死死锁定王六和柳清霜消失的方向。他“看”到,那根被大人提在手里的烂木头,随着他们越走越远,其末端残留的一丝微弱混沌气机,终于彻底脱离了墨玉般的海面!
就在那缕气机脱离的刹那——
“咔嚓嚓!!!”
死寂的墨玉海面,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碎!平滑如镜的表面瞬间崩裂出亿万道狰狞的黑色裂痕!紧接着,是比之前狂暴十倍、百倍、足以撕裂耳膜的恐怖轰鸣!
轰隆隆隆——!!!
凝固的“墨玉”轰然炸裂!被压制到极致的坠星海,如同被囚禁万古的太古凶兽挣脱了枷锁!滔天的巨浪,裹挟着被碾碎的冰晶和毁灭一切的暴怒,从海平线尽头猛地掀起!浪头之高,直插灰暗的云霄!遮天蔽日!
狂暴的海风瞬间化作切割空间的利刃,带着刺鼻的咸腥和死亡的气息,狠狠抽打在柳家众人脸上!修为稍弱的几个柳家子弟,护体灵光连一息都没撑住,“噗”地喷出鲜血,直接被拍飞出去!
“海…海动了!不!是怒了!天怒海倾啊!”柳开阳面无人色,牙齿疯狂打颤,看着那接天连地的恐怖海啸墙,如同看到了世界的末日,“定海神木…被大人带走了!这海…要吞了天地泄愤啊!”
柳天枢死死抓住身下的礁石,指甲崩裂,鲜血直流。他感受到脚下大地都在那灭世海啸的威压下呻吟颤抖!“反噬!是定海法则的反噬!大人抽走了镇压之物,这积压万古的海怒…要毁天灭地了!锦绣城…完了!我们全完了!”
那遮天蔽日的巨浪,裹挟着碾碎一切的气势,正以无法想象的速度朝着海岸线、朝着锦绣城方向,狂涌而来!所过之处,空间扭曲,光线湮灭!
柳擎苍目眦欲裂!他刚突破化神,本以为柳家有了喘息之机,却转眼就要葬身在这无妄之灾中?他看着那越来越近、散发着灭世威压的海啸墙,又猛地看向大人消失的方向,一股绝望中的疯狂希冀冲上头顶!
“大人!大人慈悲!求您…求您再定一次海!救救此界苍生啊!”柳擎苍用尽毕生修为,朝着海雾深处发出泣血般的嘶吼,声音在狂暴的海风中显得如此渺小。
所有柳家人,无论老弱伤残,全都朝着那个方向,用尽最后力气疯狂磕头嘶喊:“求大人慈悲!再定一次海!”
海雾深处,王六似乎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嘈杂喊声和海浪的轰鸣。他脚步未停,只是微微侧头,瞥了一眼手中那根湿漉漉、还在滴水的烂木头。
“吵。”他眉头似乎皱了一下,语气平淡,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就在他皱眉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的、仿佛源自混沌源点的“静”之意念,顺着他握着烂木头的手,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轰隆——!!!
那眼看就要吞噬海岸、高达万丈的灭世海啸墙,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叹息之墙!狂暴的势头猛地一滞!滔天的巨浪顶端,无数翻腾咆哮的海水瞬间失去了所有动能,诡异地凝固在半空!形成了一片悬停在天地之间、静止不动的、由海水构成的“悬崖”!
整个狂暴的坠星海,从海岸线到视界尽头,再次陷入了绝对的死寂!只有那悬停的、凝固的万丈“水崖”,无声地展示着刚才灭世一幕的恐怖。
柳家众人保持着磕头的姿势,僵在原地,如同泥塑木雕。冷汗混着额头磕破的血水,淌进眼睛里都忘了擦。
柳擎苍张着嘴,看着那静止的万丈水崖,又看看大人手中那根滴水的烂木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大人…大人只是觉得“吵”,皱了下眉…就…就又把灭世海啸给定在半空了?!
王六没理会身后凝固的世界。他掂了掂手里的烂木头,似乎觉得提着碍事。他目光随意地扫过脚下光滑如镜的海面,看到一处小小的、不起眼的漩涡。
他随手一抛。
那根湿漉漉、挂着海草的烂木头,划出一道平平无奇的弧线,“噗通”一声,精准地落进了那个小漩涡里。
木头入水的瞬间——
哗啦!
悬停在天地间的万丈“水崖”,如同失去了最后的支撑,轰然崩塌!亿万吨海水重新砸落回海面,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激起漫天水雾!
但诡异的是,这崩塌的海水并未再次掀起毁灭性的浪潮,而是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温柔地抚平,迅速融入下方重新恢复“墨玉”状态的平静海面。只是这一次,海面的中心,多了一个缓慢旋转的、仿佛通向海底深渊的小小漩涡。
几息之间,坠星海再次恢复了绝对的、死水微澜般的平静。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海啸,只是一场集体的噩梦。
噗通!噗通!
柳家众人彻底瘫软在地,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和深入骨髓的敬畏,让他们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柳擎苍死死盯着海面中心那个小小的漩涡,浑浊的老眼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他“看”到,那漩涡深处,那根平平无奇的烂木头正静静悬浮,周身流淌着比之前更加内敛、更加深沉的混沌光晕,如同沉眠的太古神只!
“定海…眼!”他失声喃喃,每一个字都带着灵魂的战栗,“大人随手一抛…以混沌木为阵眼…布下了…万古不灭的定海大阵!从此,这坠星海…才是真正的…定海盆!”
他猛地回头,朝着王六和柳清霜早已消失在浓雾深处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五体投地,额头重重砸在冰冷的礁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谢大人…再造之恩!柳家…永世铭记!”
海风吹过,带着咸腥,也带着一种死寂后的、令人心悸的永恒平静。那海面中心的漩涡,缓缓旋转,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