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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沉沉压下来,将光华大学最后一点天光也吞噬殆尽。

风像无数把冰冷的小刀,在光秃秃的树枝间呼啸穿梭,发出凄厉的呜咽。

物理系实验大楼顶层的专属空间,却隔绝了这份外界的酷烈。

恒温系统维持着精确的舒适,柔和的顶灯洒下均匀的光线,照亮一尘不染的复合地板和泛着金属冷光的精密仪器。

木欣荣盘腿坐在实验台旁一张宽大的工学椅上,柔软的米白色毛衣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量子场论导引》,书页上爬满了繁复的公式和晦涩的符号,像一片深奥而神秘的荆棘丛林。

他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无意识地转着笔,指尖偶尔点在某个令人费解的推导步骤上。

笔尖在纸页边缘留下几个小小的墨点,像几滴凝固的困惑。

寂静的实验室里,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和他自己偶尔的、轻微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窗外,风刀霜剑的呼啸似乎更猛烈了些,隐隐带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压迫感。

木欣荣的目光从书页上飘开,投向巨大落地窗外那片沉沉的黑暗。几点遥远的路灯光晕在风中摇曳,像随时会被吹灭的烛火。

他放下笔,站起身走到窗边,冰凉的玻璃立刻将刺骨的寒意传递到他掌心。

他轻轻呵出一口气,白雾瞬间在玻璃上凝结成一小片模糊的朦胧。

“要下雪了吧……” 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在那片朦胧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小爱心。

画完,自己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指尖迅速抹掉,只留下水痕。

心里某个角落,小小的失落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泛起一圈涟漪。

朝幽叶昨天结束一个极其重要的跨国视频会议后,只匆匆留下一句“临时行程,需离开两天”,便带着助理连夜登上了飞往地球另一端的航班。

木欣荣知道他有多忙,知道朝氏科技帝国那庞大运转体系对掌舵人时间的无情吞噬,更知道那个会议牵扯着未来几年集团战略的走向。

理智上完全理解,可情感上……木欣荣把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玻璃上,感受着那份刺骨的凉意一点点渗入皮肤,试图压下心头那份细微的、却挥之不去的空落。

这么大的雪,那个总是把自己绷成一张拉满的弓、不懂得好好照顾身体的人,在异国他乡的酒店里,会不会也记得添衣保暖?会不会……也有一点点想他?

这个念头一起,心尖就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酸酸软软的。

他甩甩头,强迫自己离开窗边那令人沉溺的寒冷和思绪,重新坐回工学椅,拿起笔,对着那本大部头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些令人头大的狄拉克方程和费曼图重新塞进脑子里。

专注,专注一点,木欣荣!

不知过了多久,木欣荣的视线偶然扫过实验台尽头那面高大的落地书柜。目光落在顶层一册深蓝色硬壳封面的书上——《高等量子力学:路径积分方法》。

他记得前几天朝幽叶似乎提过一句,这本书里某个章节对理解他们正在模拟的一个复杂量子态问题很有帮助。

他放下笔,起身走到书柜前。深蓝色的书脊在一排排学术着作中并不显眼,安静地待在最高一层,远远超出了他伸手可及的范围。

木欣荣踮起脚尖,努力伸长手臂,指尖离那本书的下缘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他又试着向上蹦了蹦,身体微微前倾,宽松的毛衣下摆随着动作向上滑了一小截,露出一段劲瘦柔韧的腰线。

指尖依旧只能徒劳地在空气里划拉,离目标遥不可及。

“啧,放这么高……” 他小声抱怨了一句,带着点孩子气的懊恼。目光在实验室里扫视一圈,寻找可以垫脚的东西。视线掠过那些昂贵的精密仪器,最终还是放弃。

他重新站定,深吸一口气,再次踮起脚尖,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右臂努力向上伸展到极限,指尖绷得笔直,几乎要触碰到那冰冷的书脊边缘。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窗外风声掩盖的电子锁开启声,从实验室厚重的合金门方向传来。

木欣荣全副心神都在那本遥不可及的《高等量子力学》上,指尖正悬在书脊下方几厘米处,身体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细微的声响。

门被无声地向内推开一道缝隙。

一股裹挟着凛冽寒意的气流瞬间涌入温暖恒定的实验室空间,如同一条冰冷的蛇,蜿蜒着贴上皮肤。

气流中还混杂着一种极其独特的气息——一种属于空旷室外、属于初生冰雪的、清冽到近乎凛冽的味道。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缝透出的走廊光线下。

是朝幽叶。

他显然是从风雪中直接赶来,甚至来不及抖落一身的风尘。深黑色的长款羊绒大衣肩头、领口、甚至微卷的墨黑发丝上,都沾满了细密晶莹的白色颗粒。

那不是鹅毛大雪的柔软花瓣,而是细小、坚硬、被凛冽寒风打磨过的雪粒子,像无数颗微缩的星辰碎屑,闪烁着冰冷的光泽,缀在他身上。

实验室里温暖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勾勒出那张惊心动魄、如同冰雕神只般的完美轮廓。肤色在长途飞行和室外的严寒下显得愈发冷白,如同上好的东方瓷器。

他深邃的紫罗兰色眼眸在灯光下沉淀着幽微的光,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却在踏入这方空间的瞬间,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踮着脚、正跟书柜较劲的身影。

他反手轻轻带上厚重的门,将那肆虐的风雪彻底隔绝在外。

动作轻悄得如同怕惊扰了什么。

木欣荣对此一无所知。他的指尖终于、几乎要碰到那本深蓝色书籍粗糙的下缘了!他屏住呼吸,身体向上又用力一探——

重心在这一瞬间失去了微妙的平衡。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脚下不稳,整个人以一个略显狼狈的姿态向后踉跄了一小步。

后背猛地撞进了一个宽阔而坚实的胸膛。

一股混合着寒夜风雪清冽、顶级羊绒织物特有的温暖气息、以及一种只属于朝幽叶的、冷冽而独特体息的复杂味道,瞬间将他包裹。

这气息如同有魔力,带着绝对的存在感,熟悉到刻入骨髓。

木欣荣浑身猛地一僵,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他所有的动作都凝固了,伸向书柜的手臂还悬在半空,甚至忘了收回。

大脑有短暂的空白,仿佛信号中断的屏幕。

紧接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灼热的岩浆,轰然冲破所有屏障,顺着脊柱直冲头顶!

心跳瞬间失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小小的气流。

那张朝思暮想、镌刻在心底最深处的面容,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真实地撞入他的眼帘。

“幽叶?!” 木欣荣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拔高,充满了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的震颤,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眼睛瞬间睁大,清澈的瞳孔里迸发出比实验室所有顶灯加起来还要明亮的光彩,里面清晰地倒映着朝幽叶沾着星屑般雪粒的身影。

“你身上……” 木欣荣几乎是下意识地、贪婪地深吸了一口那混合着冰雪与朝幽叶气息的空气,脸上绽开一个巨大而纯粹的笑容,像骤然点亮的星辰。

“……有雪的味道!”

他的声音里浸满了纯粹的、毫无保留的雀跃和温暖,仿佛这冰冷的雪粒子也成了世界上最甜蜜的馈赠。

朝幽叶低头看着瞬间被点亮的小太阳,那双深邃冰冷的紫眸深处,因长途跋涉和密集工作而凝结的霜雪,在这纯粹炽热的光芒下,无声地、迅速地消融殆尽,只余下温软的暖流。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修长而有力的手,此刻却带着明显的寒意。

指关节被室外的低温冻得微微泛红,像落在白玉上的几片玫瑰花瓣。

这只带着寒意的、微红的手,精准地捏住了木欣荣的后颈。

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和深沉的亲昵,指尖的冰凉触感透过温热的皮肤传递过去,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是赶着见某只馋猫的味道。” 朝幽叶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长途飞行后的微哑,却像最醇厚的大提琴音,每一个音节都裹着温柔的笑意,精准地敲打在木欣荣的心弦上。

他的目光落在木欣荣仰起的、因惊喜而微红的脸颊上,指尖无意识地在对方温热的颈后皮肤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将那点刺骨的寒意也揉散开去。

木欣荣被他捏得缩了缩脖子,像只被捏住后颈皮的猫,但脸上笑容的弧度却咧得更大了,眉眼弯弯,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甜蜜和依恋。

“才不是馋猫!” 他小声反驳,声音却软糯得毫无说服力,身体反而诚实地又往朝幽叶的怀里蹭了蹭,像寻求庇护的小动物汲取着那份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温暖和气息。

朝幽叶低低地笑了一声,胸腔传来轻微的震动,那笑声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暖流,低沉而惑人。

他松开捏着后颈的手,顺势向下滑落,极其自然地环住了木欣荣的腰,将他更紧地、完全地圈进自己怀里。

隔着厚实的羊绒大衣和柔软的毛衣,依旧能感受到彼此身体传来的热度和心跳的节奏。

他微微俯身,将下颌轻轻搁在木欣荣柔软的发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尖萦绕着对方发丝间干净清爽的、阳光晒过般的温暖气息。

那清冽的雪粒子气息和怀中人温暖的气息奇妙地交融在一起,在恒温的实验室里无声流淌,织成一张无形的、令人沉溺的网。

窗外,酝酿已久的初雪,终于落了下来。不再是细小的冰粒,而是真正的、大朵大朵的雪花,如同被撕碎的云絮,被狂风卷着,纷纷扬扬,前仆后继地扑向大地。

路灯的光晕在密集的雪幕中晕染开模糊的光团,整个世界迅速被一片狂暴的白色混沌所吞噬。

风声凄厉,雪片撞击在实验室巨大的落地窗上,发出细密而急促的“噼啪”声,如同无数细小的冰晶在敲打着玻璃鼓面。

窗外的景象在短短几分钟内变得模糊一片,只剩下翻卷涌动的白。

一场名副其实的暴雪,封冻了整个城市。

实验室里,却暖意融融,自成一方天地。空调的送风声被隔绝在意识之外,只剩下彼此贴近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风雪肆虐的白噪音背景。

朝幽叶又静静抱了木欣荣一会儿,才轻轻松开手臂。

他脱下那件沾满雪粒子、浸透了寒气的大衣,随意地搭在旁边的椅背上。里面是一件剪裁完美的深灰色羊绒衫,衬得肩线愈发宽阔平直。

他走到窗边,凝视着外面那片狂暴的白色混沌,紫眸沉静。

“雪很大。”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但少了平日的冷硬,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看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木欣荣也跟着凑到窗边,鼻尖几乎要贴上冰凉的玻璃,看着外面如同世界末日般的景象,非但没有担忧,反而有种奇异的兴奋。

“哇,这么大的雪!光华好久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他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朝幽叶,“你说,明天早上起来,整个校园会不会变成一个大大的奶油蛋糕?”

朝幽叶被他这个充满孩子气的比喻逗得唇角微弯,抬手揉了揉他凑过来的脑袋:“饿了?”

木欣荣诚实地点头,捂着肚子,脸上露出一点小委屈:“嗯!等你等得好饿!食堂肯定早关了,外卖小哥估计也冲不进这雪阵……”

他眼巴巴地看着朝幽叶,像只等待投喂的小动物,“幽叶,我们……煮点热可可好不好?暖暖身子!”

这个提议让朝幽叶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这里是尖端物理实验室,不是茶水间。

实验台上任何一个不起眼的加热板,可能都价值数万甚至数十万,并且严格规定只能用于特定的精密实验操作。

用它们来煮热可可?这绝对是对实验室安全条例和精密仪器神圣性的双重“亵渎”。

木欣荣显然也立刻想到了这一点,他有些心虚地眨眨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朝幽叶的表情,声音放得更软,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就……就用一小会儿?那个最边上的加热板,功率调最低……保证不会弄坏,也不会弄脏!”

他举起三根手指,做出发誓状,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和一点点狡黠的光,“求求你了,幽叶……真的好冷,好想喝甜甜的热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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