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法尔的指尖在那封泛黄的信纸上摩挲了许久,纸张边缘因反复翻阅而卷起毛边,墨迹在潮湿的空气里洇出淡淡的晕痕。
他第三次将信纸凑到鼻尖,除了纸张本身的草木气息,还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妮可母亲的鸢尾花香水味——那是许多年前,在地表最后一次送别织夜时,她衣襟上沾着的味道。
“就是因为这个,所以突然决定下潜吗?”他的声音里裹着浓厚的鼻音,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一声无奈的叹息。信纸被他小心翼翼地折回三叠,塞进妮可背包外侧的夹层。
妮可的睫毛颤了颤,像停在枝头的雨燕。她攥着背包带的指节泛白,指腹上还留着昨夜整理装备时被金属扣硌出的红痕:“妈妈在信上说了,在深渊里等我呢!”
克法尔的眉头拧成了疙瘩,眉骨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深重的阴影。他抬手想揉揉妮可的头发,手到半空却又顿住,转而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算啦!既然都到了这个深度了!就继续下潜吧,与其阻止你!不如让你去试试,毕竟有人保护嘛!”
他忽然咧嘴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细碎的光,“我当年可是和你做了一样的决定呢!为了找到音信全无的家人,自己孤身一人就下来了!哈哈”克法尔说着自己过去的经历。
“真的吗?从来没有听大叔说过呢?”妮可的眼睛亮了,用有些不相信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大叔。她总觉得克法尔的故事里藏着无数秘密,那些被他用玩笑口吻带过的经历,背后都藏着惊心动魄的冒险。
“骗你是小狗。”克法尔挠着头笑,指缝间漏出的碎发沾着草屑。“但这话我从没跟你说过,”他忽然收敛了笑意,掌心覆在妮可的头顶轻轻按了按,“怕你学我这股傻劲。当年要是没有森寻拖着我往回走,现在早成深渊里的肥料了。”
妮可的鼻尖忽然发酸。她想起小时候发烧,克法尔背着她在暴雨里走去找医生;想起每次从浅层探索回来,他总能从背包里摸出用树叶包好的野草莓。这些琐碎的温暖像藤蔓,早已悄悄缠满了她整个成长的岁月。
克法尔的背包拉链发出“咔啦”一声轻响,打断了妮可的思绪。他在一堆干粮和遗物里翻找着,最后从最底层摸出个巴掌大的水晶瓶——瓶身泛着淡淡的月光白,里面的淡蓝色液体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荡,像盛着一片被压缩的星空。
“下面的疾病才是最让人头疼的问题。”他把瓶子塞进杨锋手里时,“这是接种疫苗,能预防下层的很多疾病。记住,一旦出现幻听和幻觉就立刻休整,别硬撑。”
杨锋握紧瓶子,他能感觉到瓶身传来的微弱凉意,也是慎重的点点头。妮可见克法尔满脸担忧,立马安慰道:“我没问题的!而且,我也已经见过森寻阿姨了,她告诉了我很多事情。”
克法尔伸手挠着后脑勺,轻叹一声后,发出爽朗的笑声道:“嗯!不会有事的,你还有两个好伙伴保护呢!”笑声未落,他忽然张开双臂,将妮可和巴雷特一起揽进怀里。
妮可的脸撞在他胸口的旧皮甲上,闻到一股混合着松脂、硝烟和阳光的味道——那是克法尔独有的气息。巴雷特在他怀里不安地扭动,却被他用下巴轻轻抵住脑袋,动弹不得。
“妮可和雷特,可就交给你了,小兄弟。”克法尔的声音透过胸腔传来,带着微不可闻的颤抖。他松开手时,眼角的皱纹里似乎藏着水光,但转瞬间就被他用袖口抹掉了。
杨锋这才从温馨的画面中惊醒,眼神坚定的看向克法尔,开口说道:“明白!就交给我吧!”克法尔也不想多做停留,因为他怕自己舍不得妮可。
克法尔没再说话,只是用力拍了拍杨锋的肩膀。他转身走向身后的森林时,脚步快得有些踉跄,像是怕多待一秒就会改变主意。“我走啦!你们保重!”他的声音从雾气深处传来,带着刻意的轻快,“如果遇到你妈妈,替我转告她,我把你照顾得不错,让她别追杀我”
妮可捂着嘴,没让哽咽声漏出来。巴雷特冲着密林中的身影挥手道别,杨锋的手按在妮可的肩上,能感觉到她身体抑制不住的轻颤。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森林里,妮可才终于蹲下身,将脸埋进厚厚的探险服里。
此时,监视基地的破败房间里蒙着厚厚的尘埃,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时,被切割成无数细碎的光斑,落在森寻的白发上。她刚从巨大的望远镜前起身,镜片上还留着她额头的温度,镜筒里倒映出的深渊边缘,此刻只剩下三个小小的身影正准备下潜。
“你看你之前那么冲动,现在又知道担心了?”老约翰的声音像磨过砂石的木头,带着岁月的粗糙。他手里转着个黄铜烟斗,烟丝早已熄灭,却依旧转得不停。“织夜可是你的大徒弟,当年你带她第一次下潜时,比妮可现在还小两岁。”
森寻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牵起眼角的皱纹。她走到墙角的铁架旁,拿起一块抹布擦拭望远镜的镜片,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什么珍贵的物件。“那丫头……跟她妈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空气里漂浮的尘埃,“连闯祸的本事都一样。”
老约翰忽然停下转动烟斗的手,烟斗柄在掌心磕出轻响。“怎么样?真打算尝试那小子说的办法?要去矿洞里突破?”他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像藏着两簇跳跃的火焰。
森寻的抹布顿在镜片上,留下一道淡淡的水痕。她望着窗外被薄雾笼罩的深渊,那里的立场永远扭曲着,仿佛一张巨大的、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嘴。“总要有人尝试吧。”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坚定,“咱们在这条路上已经走错了太久,再耗下去,所有人都得死在这条路上。”
老约翰站起身时,骨节发出一连串“咔咔”的轻响,像是生锈的门轴在转动。他朝着正在整理房间的几个同僚扬了扬下巴——那几个老头正用破布擦拭着受损的器械,墙角堆着半箱没开封的食品,标签早已被潮气侵蚀得模糊不清。
“走吧老家伙们!”他的声音洪亮得像敲响的铜钟,“路就在脚下了,想活命,就得走出那一步。”他迈步时,皮靴踩在积灰的地板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没有丝毫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