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庙门口,刘子云凝视着不远处俏立的少女,眼神冰冷:“我瞧你……似曾相识。”
少女轻笑,眼底却掠过一丝难辨的情绪,眉眼微微低垂:“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连在幽冥鬼域共度的十年岁月,都记不清了?”
“幽冥十年……?” 刘子云心弦蓦地一颤,那尘封的记忆猛然揭开!他瞳孔骤然收缩,眼前的倩影,竟与记忆中那抹无瑕的雪白……在脑海中诡异地重叠起来。是那气息!那……姿态!霎时间,他如遭雷击——这亭亭玉立的少女,分明便是那曾与他一同从幽冥爬出的小白蛇!
少女睫羽低垂,指尖无意识绞紧袖口流云纹:“她即是我母亲……女娲血脉,从睁眼刹那,便是带着记忆重临人间的亡魂。”
尾音未散,她忽如离弦之箭撞入刘子云胸膛。他僵硬着手臂,却清晰感知到怀中身躯正筛糠般颤栗——那是曾在他掌心依偎取暖的小蛇才有的惊惶。“公子……” 她仰起脸,瞳孔深处金芒一闪而逝,宛若当年幽冥石壁上跃动的磷火,“允我继续做你的影,可好?”
怀中少女温热的颤抖,骤然将刘子云拖入冰冷刺骨的回忆——
幽冥血海翻腾的断崖边,宋青梧师兄浑身浴血,将他死死护在身后,嘶吼着:“小乙快走!”
对面,逍遥宗那几名“名门正派”的长老,手持闪烁着腐骨绿芒的长剑,道袍金冠纤尘不染,脸上却淬着刻骨的贪婪与恶毒。为首那人嘴角噙着一丝悲悯般的假笑,声音却如刮骨的寒风:
“宋青梧既死,你这区区附骨之蛆,便去陪葬吧!”
“师兄——!!” 少年的刘子云目眦欲裂,嘶声痛吼。视线模糊中,只瞥见宋青梧最后回望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片焦灼的催促:好好活下去。
避无可避!那淬炼着剧毒与诅咒的骨锥转瞬即至,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
就在骨锥即将洞穿刘子云心脏的刹那——一道青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横插进来!
噗嗤!
利器贯穿血肉的声音沉闷又清晰。
时间仿佛凝固了。刘子云惊恐地瞪大双眼,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师兄宋青梧——一截闪烁着幽绿毒芒的漆黑剑刃,正从他心口透出!这分明是逍遥宗长老暗中刺出的致命阴招,速度快过骨锥!
“走……!” 宋青梧从喉咙深处挤出最后的音节,身体如同被击碎的琉璃般猛然一颤。下一瞬,惊人的景象发生了——
那青衫上的鲜血还未滴落,宋青梧的身躯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寸寸崩解!先是握剑的手化为点点微尘,接着是腿、是躯干……最后是他回头看向刘子云的脸庞。没有痛苦,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深邃的平静,以及那双瞳孔深处燃尽生命最后的焦灼光芒。
所有存在过的痕迹——血肉、骨骼、神魂——都化作星星点点的青色光尘,在幽冥刺骨的阴风中飘散、湮灭,仿佛从未存在过这片天地之间。
……
师兄替他承受的冲击力巨大,刘子云如断线风筝般被狠狠掀飞,直坠向那翻腾着无尽骸骨与怨魂的血色深渊!逍遥宗长老冷眼看着,确认宋青梧魂飞魄散,再无威胁,而那小子落入血海,也断无生机。
噗通!
刺骨的冰冷与无数尖啸的骸骨触手瞬间将他吞没。浓稠污秽的血浆灌入口鼻,带着灼烧灵魂的剧痛。巨大的撞击和窒息感让刘子云眼前一黑,意识如风中残烛即将彻底熄灭。
就在这濒死的混沌边缘,一点微弱却纯净无比的白芒,硬生生地在猩红的绝望深渊里,为他撕开了一道裂隙。
刘子云勉力睁开被污血糊住的眼皮。透过腥红污浊的海水,只见那血海深渊最底部,竟有一小片被奇异屏障隔绝的“净土”。一株根系缠绕着无数惨白骨堆、花瓣却已经枯萎了大半的巨大黑色鬼莲,诡异地扎根其中。而在这株黑莲残损的莲心深处,一枚不过巴掌大小、莹润无瑕的白玉茧正散发着柔和而坚韧的清辉。
咔嚓!
细微却清晰无比的碎裂声,穿透了血海的死寂。几乎在刘子云沉重的身体触碰到那奇异屏障边缘的瞬间,那枚沉寂不知多少岁月的玉茧应声裂开一道缝隙。紧接着,一个小小的、纯白到令人心颤的脑袋探了出来。
那是一条通体如雪、纤尘不染的小蛇。它初生的身体还带着玉质的光泽,小小的金色眼瞳懵懂地望向四面八方这污秽血腥的地狱景象,最后,带着一丝天然的亲近与疑惑,懵懂地,望向了屏障外那个伤痕累累、正在坠落的少年——刘子云。
回忆的血色如潮水般褪去,残庙前清冷的月光重新落在少女脸上。刘子云凝视着怀中那张酷似故人的眉眼,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她眼尾——那里,曾属于小白蛇的金色眼瞳,如今融于少女清澈的眸底深处,只留下一丝难解的亘古幽光。
“你……” 他喉咙有些发紧,万般滋味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干涩的一问:“你叫什么?”
少女从他颈窝里抬起头。月华描摹着她姣好的轮廓,额间那枚淡金色的蛇形纹章悄然浮现,流转着温润而清冷的光泽。她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轻抓住他刚刚拂过自己眼尾的手指,引着那微凉的指腹,按在了自己眉心正中的鳞纹上。
触感是意料之外的冰凉滑腻,带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柔软,却又远比当年小白蛇的鳞片更蕴藏力量。
“没有名字。” 她直视着他,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或者说,承载着太多名字,反倒不知该应哪一个。” 她顿了顿,额心的鳞纹在他指下微微搏动,宛若活物,“但公子若愿意……便还是叫我‘小白’吧。”
刘子云的指尖颤了一下。那个随口起的、简单至极的名字,穿越了幽冥血海的污秽与孤寂,穿透了千年记忆的沉重轮回,在此刻猝然落下——沉甸甸的,几乎砸得他心头发痛。
“小白……” 他低唤出声,声线有些滞涩。这个名字在唇齿间滚过,仿佛重新有了重量和温度。不再是缠绕腕间的冰冷小蛇,而是眼前这具拥有着鲜活呼吸与复杂过往的躯壳。
少女的眉眼在这一声呼唤中倏然舒展。唇角弯起一个真正的、带着些微甜蜜涟漪的笑意,那笑意浸润眼底,将最后一丝遥远的疏离驱散。她更紧地依偎进他怀里,冰冷的发丝蹭过他下颚,额间那枚由神力凝结的蛇形纹章光芒渐渐隐去,最终只留下一点淡淡的、温润如玉的印记。
“在呢,” 她贴着他胸口低声应道,温热的鼻息拂过他颈侧皮肤,声音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在漫长守候后终于得偿所愿的叹息,“公子。一直都在。”
破庙檐角的残香如豆,红尘怨怼终不过青烟一缕。刘子云未再回眸,只任那俗世孽障沉入身后荒阶。山风卷起他与小白的衣袂,步下山阶,踏入红尘未定的薄暮冥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