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浣衣坊。
掺水声,老妈子们的闲言碎语,不断从陈旧破败的巷子里飘出。
久经风霜的大门锈蚀斑驳,上面的漆色已然脱落,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张巧儿停下脚步,回头给余生拾掇衣服,帮他把软塌的领子立起来,说道:“一会你保持沉默,这样会更有气势。”
余生默默点头,心中却暗暗发笑。
嘱咐完,她深吸一口气,挺了挺胸脯,再三确认自己身上没有颓气后,决然地推开大门。
随着木门咯吱声响起,无数双布满皱纹的老脸甩了过来。
就连余生这个自诩杀人如麻的魔头,都被这狰狞可怖的画面闪的微微一凛。
张巧儿心思机敏,目光很快便捕捉到此间主事之人。
“家姐在此劳作数月,因有伤在身,让我前来结算工钱。”看着屋檐下,坐在竹椅的老妇,她语气强硬,又不失礼貌的说道。
老妇便是李阿婆,坊内无端闯入外人,她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继而缓缓起身,对身旁的另一名老妇使了个眼色。
那人低头不语,匆匆走了出去。
“结算工钱须得本人到场,若是别人冒领,罪责我可担不起。”犹豫片刻,李阿婆毫不客气开口拒绝。
张巧儿冷笑一声,说道:“就猜到你会抵赖,看看这是啥。”
她从腰间摸出两张暗黄色的宣纸。“看清楚了,这是在你们这儿的雇工契约,还有劳作记录,上面写的一清二楚,若是你拒不认账,我可要报官了。”
李阿婆昂着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就在张巧儿放松警惕,准备把东西重新放回兜里之时,却被她忽地一把抢了过去,瞬间撕成碎屑。
其势之快,犹如飞箭离弦。任谁也没料到,那只布满皱褶的手,能有这样的速度。
张巧儿气的跺脚,指着她怒骂道:“你,你这个疯婆子!”
李阿婆冷哼一声,讥讽道:“哪里来的穷酸丫头,竟将这契纸偷了去,还想用来敲诈勒索于我,真是恬不知耻。”
唯一证物被毁,张巧儿怒火翻腾,双手叉腰,辱骂道:“你这个老巫婆,蛮横不讲理。”
以凶恶闻名,凭利嘴执掌大权的李阿婆,怎甘受此折辱,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开始还击:“你个小巫婆,没人要,诅咒你永远嫁不掉。”
张巧儿加大声音:“老娘我早已出嫁,气死你,气死你个老巫婆,一大把年纪了,你才没人要。”
李阿婆:“?……”
张巧儿:“?……”
两人隔空对骂,唾沫横飞。
污言秽语,实在不堪入耳,。
边上吃瓜的老妪们蠢蠢欲动,有几人想借此机会巴结领导,参与了进来,和张巧儿展开对骂。
一个个累的脸色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看大明的娇妻气势碾压众人,余生不动声色,捂耳观战。
张巧儿声波强悍,不大会儿,老妇们纷纷败下阵来。
李阿婆弯着腰,险些提不上最后一口气,怒道:“打,给我打死她。”
骂不过,要动手了。
张巧儿见势不对,灵活的像只兔子,瞬间蹦到余生背后,探出头来,心惊胆战的望向扑过来的老妇们。
“啪啪啪啪”余生随手往盆里抓起一件披帛,带着水花甩了出去,如长鞭一般,狠狠打在那几人脸上。
哀嚎声里,老妇们像一群笨拙的乌龟,四仰八叉向后摔倒,哭丧着脸,震惊的望着他。
“阿生,打她,打她们。”
张巧儿攥着拳头,躲在余生背后拱火,跳跳嚷嚷,嫌事闹得不够大。
“此间,可是你做主?”
余生望向老妇,语气冰冷的发问。
这声音不大,却宛若雷霆,带着恢宏凛然的气势,在众人耳边响起。
听见这道声音,张巧儿突然一惊,从后面偷偷昂起头,以一个滑稽的角度,诧异的望向余生。
她发现,以前那个眼神呆滞,说话含糊不清的傻子,此刻目光突然变得犀利锋芒,饱含杀意,一字一句皆若雷霆,不禁觉得有点陌生。
李阿婆艰难站起身,已然没了刚才的狠厉气色。
说道:“我们不过是上头请来的杂役,主事之人不在此,不过应该也快到了,我观少年气势非凡,英明神武,应该不会为难我们这些老骨头吧。”
老妇统领杂物部数十年,常与妙春楼打交道,早已学会审时度势。情况不对,瞬间就放低姿态,将对手捧上高位,借此保全自己。
余生揉了揉鼻子,淡淡一笑。
李阿婆最善察言观色,也跟着笑起来。
“少侠,我们积苦已久,常受人打压欺凌,得亏您今日出现,稍后那人若是前来问责,您可一定要帮我……啊!”
她话未说完,便在惨叫声中,被一股巨力掀翻在地。
再次起身时,脸上的笑意已被震惊笼罩。
余生搓了搓手,这一巴掌打的他掌心发麻。
“昨日可是你打的婉儿?”他再次气势凌然的望着老妇,一字一句问道。
听见余生直呼婉儿,张巧儿的眼睛里,陡然迸发出不可思议的光芒,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般,震的她神魂俱碎。
李阿婆摸了摸脸上的血痕,低头沉吟,不敢作答。
“请回答我!”余生提了提嗓子,让声音更加冷峻。
李阿婆身子一抖,险些跌坐在地。
颤声道:“是,是,但是……啊!”
余生没给他辩解的机会,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紧接着拳脚齐出,招招狠辣却不致命。
脆响伴随惨叫一同响起,老妇陀螺般旋转了几圈后,重重摔倒在地。
原本皱纹深刻的老脸,此刻已布满淤青,臃肿不堪。
余生再次握紧拳头想砸下去。
老妇猛地护住脑袋,求饶道:“放过我吧,昨日那两人也有参与,你打她们,打她们解气。”
不堪疼痛的老妇哭丧着脸,求饶指了指一旁的两名老妪,将祸水东引。
余生顺着方向望去,那两名老妪瞬间瞳孔一缩,往后退了两步,识趣的跪地求饶。
“巧儿,交给你。”余生微微侧头,对身后的张巧儿发号施令。
刘大明的这位娇妻早已失了神,吃惊的神色里,樱桃小嘴忘了合上,与曾经的刘大明一样。
“喂,喂。”余生接连叫了她两次。
张巧儿这才回过神来,目光游移不定的瞄了他一眼,应道:“噢,好。 ”
她笨拙的撸了撸袖子,伸出洁白皓腕,“啪啪”扇了老妪两耳光,动作利落果决,毫不拖沓。
打完,回头冲余生笑了笑,用试探性的语气问道:“可,可以吗。”
“再来!”
“好嘞。”
于是,“啪啪啪啪”又是几耳光,抽的老妇面目血红。”
张巧儿甩了甩小手,喃喃自语:“啊哟哟,痛死我了,痛死我了。”
她委屈巴巴的看向余生。
明显是她打人,却像被别人打了一样。
余生挥了挥手,示意她退回。
张巧儿这才快速跺着小碎步,乖巧腼腆的跑到他身后躲起来。
挨了打的老妇们哭声震天,犹如老母鸡打鸣,让人烦躁难安。
侥幸逃过一劫的人,龟缩在角落里,噤若寒蝉。
巷子里的风忽然大了些。
原来是大门被人打开了。
走进来一位面无血色的中年人,他身后跟着四名灰色短衫,头缠黑巾的青壮年,手里配有短刀,已出鞘。
鼻青脸肿的老妇们看到此幕,纷纷止住哭声,扑上前去寻求庇护。
四名青壮年短刀横握,抱元守一,拉开架势,将余生围住。
张巧儿死死拽住余生衣角,眼底透着惊恐。
余生能察觉到,她的手在抖,全身都在颤抖,大明的这位小娇妻胆子虽小,却很重情感。明知此番前来必遭凶险,但她还是毅然决然的来了。
凭这份义气,今天定要保她无恙。
余生将她搂近了一些,保护起来。
张巧儿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感觉搭在自己肩膀的手,像一把烧红的铁钳,烫的她猛地一颤。
她没有抗拒,脑袋紧贴余生肩膀,脸色羞红,有点生硬和窘迫,已然没了茶楼间的生猛气息。
安全感的笼罩下,她脸上逐渐蔓延出丝丝窃喜。